從前不知梅窩有一間Imprint Bookshop,直至三年前在《蘋果日報》看到〈沒有名號的書店,在梅窩〉,才第一次到訪。Imprint洋溢着倫敦舊書店氣息,賣的多是英文古董書,一、二百年的好東西俯拾即是,也有兩排法、德語小說,價錢公道,甚至算是便宜,我第一次去便滿載而歸。幸好它夠偏僻,令我三年來也能鐵了心沒有再去,否則早已宣布破產。近日見網媒報導,店主Terry Boyce(港大退休物理學教授)快要離港,我怕來不及再看這間傳奇小書店一眼,昨天連忙以「度蜜月」名義到梅窩一遊。
書店在碼頭附近,但它是一朶無名字的玫瑰。隨着時光流逝,店面招牌的名號早已漫滅,若只憑名字來辨認,你將永遠跟Imprint失之交臂。但事物越沒有名字,就越獨一無二,越感到是屬於自己的,叫不出名的玫瑰在我反而更芳香。Imprint的迷人之處,正在這種獨特的靈氛。據「全球城市文化報告」統計,香港有千五間書店,數量之多排全球第二──政府統計處是把書籍、報紙和文具零售都計算在內,香港書店實際上只有百多間──但真正有趣的簡直絕無僅有。一間書店如何稱得上「有趣」呢?就是令顧客估你唔到。找到意料之外的書,才能開拓眼界,增長知識。只賣新書,顧客的視域就離不開「今天」的小框框,這種罐頭式閱讀,即使像局長一般月看三十本,頭腦也會變得很冬烘。
Imprint之所以有趣,在於有種尋覓和探險的快樂。它真正賣的不是書,而是另一個時代,那逝去的時代。比如我找到一部德國Teubner一九零八年版的古希臘詩人赫西俄德(Hesiod)集,印刷非常特別,竟然一頁原文一頁留白,留白那頁是方便讀者做筆記的,體貼得難以置信。不知是出版社真的這樣印,抑或是上手主人花心思重新釘裝,但不管哪個情況,這部書都令我開了眼界。今日香港還有這樣的書店,我簡直覺得是奇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