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觀禮的友人說:「這是我去過為數不多,卻感覺最『理應如此』的婚禮。」她也許是說,我們的婚禮夠簡潔。但我心中最理應如此的婚禮,是民初趙元任和楊步偉那個。有天趙元任邀胡適、朱徵到家中吃晚飯,胡適猜,趙是想他證婚,乃準備一部自己注釋的《紅樓夢》作賀禮,精緻地包起來,為防猜錯,在外面加包一層普通紙張。是夜,四人靜靜吃了楊步偉燒的小菜後,趙果然取出自擬的婚書,請胡、朱簽名作證。事後趙在寄給親友的通知書上寫,他和楊已於一九二一年六月一日,「下午三點鐘東經百二十度平均太陽標準時在北京自主結婚」,並申明為了「破除近來新舊界中俗陋的虛文和無謂的繁費的習氣」,除以下兩個例外,賀禮一概不收,例外一是「抽象的好意」,如書信、詩文、音樂等,總之是「由送禮者自創的非物質的賀禮」,例外二是捐錢給中國科學社。百年前的「新式婚禮」,較諸今天,我們是進步抑或落後呢?
既要擺酒,不收禮金會重創荷包,我做不到。驚喜的是,我也收到些「抽象的好意」:有朋友在禮封上用篆書寫賀詞,另一位做了副對聯,別出心裁地嵌上我和新娘名字,還有一位顯然是看了拙文〈我的慳妹太太〉後,即日手製一個禮封,畫了個「乾卦」,並貼上《大時代》慳妹劇照。坦白說,我愛錢,但更愛這些「非物質的賀禮」。形容這個婚宴,或許跟形容上帝一樣,最好用「否定法」(via negativa),即告訴你它不是什麼、沒有什麼,而不講它是什麼、有什麼。我的婚宴沒有MV、PowerPoint、魔術,甚至連例牌催淚的新人致詞也欠奉。攝影師是Feminart校長鄭艾烈,她到場看見除了「囍」字,再無別的佈置,立即雀躍萬分。她喜歡八、九十年代情懷,而在這個尖東老牌中菜廳內,我們的唯一裝飾就是時間──婚姻的本質不也就是時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