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選了餐廳窗口光線最好的座位,一個人吸走所有光和熱,黑着臉默默坐在那裏。這紋絲不動的架勢,兒子早就見怪不怪,倒是一同來的小女友一下被鎮住,支吾講了幾句寒暄話,母親用一個字或是兩個字應付着,三人間歇性掉入沈默。
這一場見家長,兒子拖延了整整一年。「他怕什麼呢?怕我姿態臃腫給他丟臉?還是怕我挑三揀四,不喜歡這個小女孩?」每想到這一層,母親慘白的臉上就泛起不易察覺的紅,那是壓在心底的氣憤偶然泛上的火星。她抿了一口茶,靜靜觀察對面的女孩,二十歲出頭的年紀,什麼都是好的,唇是清麗的小桃紅,眉髮烏黑,肉肉的面頰一邊裹着一個梨渦。但這又有什麼特別呢?每個女人也都有過這幾年,可誰都定不住。青春、天真、可愛,經年累月地磨一磨,總歸是要化成塵灰飛落去。
女孩只能一次次假意低頭,躲過這老婦人凌厲的目光。對方的眼神好像可以穿過衣裳,從皮看進肉。雖然男友已經打過招呼,說他母親中年離異後,性格愈加孤僻,卻沒想到這樣怪異。她鼓起勇氣看過去,想知道幾十年沒有被愛撫摸過的面孔有什麼特別,印入眼簾是張混雜着兒童與老人兩種氣質的臉:頭髮全部轉了白,稀稀疏疏勉強遮蓋住頭,面上點幾顆老年斑,但皮膚又細又亮,從前應該是丹鳳眼的,現在眼角吊下來,是兩扇憂怨的窗,尖下巴一絲紋路也沒有,透出少少刻薄。
兒子的目光在兩個女人間迴轉。一時間想像不出母親也曾有過女友的嬌憨,也不敢想女友會變成母親這樣蒼老而乏味。兩個女人忽然心有靈犀一般同時轉眼看向他,他緊張起來,拉過菜單:「點菜,點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