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妻子被隔離審查，其中一個被窮追不捨的問題是：每年寒暑假你都去香港，為甚麼你每次都回來？妻子直抒胸臆的回答總換來譏笑：「不可能！你一定懷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我許多中學同學，回大陸升學後，在政治運動中都被質疑回國升學的動機。中共由來已久的陰謀論或動機論，其實是二千多年專制主義政治文化的傳統。在中國歷史中，每個朝代的宮廷鬥爭，都充滿了陰謀論，誅心論，由對動機的懷疑而啟動罪名莫須有的貶抑與殺戮，就概括了中國全部歷史，並成為民族文化的基因。
沒有民主制度的華人社會，擺脫不掉這種疑神疑鬼的陰謀論，或為了自己或為了政黨的政治利益，總以陰謀論將政治對手誅心。電影《十年》裏有一句話：「這十年來，我們學得最多的，是陰謀論，而我們失去最多的，是信任。」毋須十年後，這幾年陰謀論已經鋪天蓋地，中共和港共固然對所有反對派都誅心，民主派也是陰謀論滿天飛。不是說哪一個黨是建制派B隊，就是說哪一個從政者是共產黨的卧底，或誰誰誰有紅色背景。證據呢？都沒有，只有極脆弱的「推理」。最近掀起宣誓風波的梁頌恆被指任大學學生會會長時與中聯辦官員相熟，游蕙禎在大學時曾到《大公報》實習，他們在中銀能夠開戶也成為他們是中共卧底的「理據」。
美國在1837年出版了一本享譽西方的開會寶典《羅伯特議事規則》，明確規定「不許質疑動機」，一切都要講證據。
關於青政的背景，前天一宗判案提供了一個證據。網台主持鄭永健在去年區議會選舉前以15至20萬元利誘多個地區組織成員參選，目的不是要他們當選，而是向選區的民主派「𠝹票」，法官指他的目的「昭然若揭」，罪名成立，等候判刑。此人的女友以控方證人身份，指鄭是「建制陣營」的人，何以有此行為、誰是金主已毋庸多說。如何揭發並被捕的？今年7月20日《文匯報》報道是因為鄭接觸了梁頌恆，被青政在fb公開。鄭在庭上悲鳴：為何青政有錢唔要還要公開？這就是青政的政治背景。
陰謀論之外還有後果論，即宣誓風波導致梁振英連任、給港共藉口破壞香港三權分立、拖延立會查梁的UGL事件，等等。依此後果論，強權所有踐踏一國兩制的行為，都應該怪罪由抗爭引致了。
陰謀論在大陸氾濫，使整個社會沒有了人與人的信任。後果論則使一切反抗都被說成幫倒忙。陰謀論與後果論混合，給港共政權封殺梁游二人製造了社會輿論，使一切惡行都顯得順理成章。梁天琦的Plan B看來難逃被扼殺，附帶更打擊了香港司法和立法的獨立性。也不會再有Plan C。
悲劇是有價值的東西被毀滅。最令人沮喪之處，是有大批所謂民主之士也採取了陰謀論和後果論向梁游丟石頭，包括曾是陰謀論的受害者。
沒有建立穩定民主制度的華人社會，永遠擺脫不了陰謀論的罩門。對於互信盡喪的香港政治還能夠說甚麼？我真的該告別論政了，但總有忍不住的時候，比如看到狂風暴雨打向成長中抗拒乏力的幼苗。
周一至周五刊出
李怡
http://www.facebook.com/mrleey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