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二年班,我曾經因轉校而寢食不安,害怕上課,驚見同學,更恐老師提問,會令我呼吸困難。那時我常大鬧大哭,要父母開家庭會議,商量作法。
一年半載過去,我漸漸開懷,究其原因?是適應問題?心緒不靈?不得而知。
這段經歷,教我這幾年在大學任教,面對每個學期都有學生被指「抑鬱焦慮」,感覺矛盾。我不是心理輔導專業,沒有資格定奪所謂「心理評估」,但礙於「統計數字指學生情緒問題嚴重」,「自殺數字增加」,所以中小學以至大專都要總動員提供正能量;我參與其中,尤其見學生被評「需要協助」以完成學業,我忐忑。
因為類近學生,都希望在無力完成論文的時候,能有老師幫忙完成寫作,為此聽聞,有部門會安排同事合力陪伴學生,逐科完成論文。亦有學生對上課或導修感壓力,交出醫生紙,提出缺席延交功課之類,卻同時要求有分數,可以合格畢業!似是理所當然,然而我要參與,卻於心有愧,因為我想到,既有心緒問題,竟得到像逃避問題的舒緩方案──怕論文,陪你寫!驚上堂,任你走!最後成就學生畢業,那會讓他們有錯覺以為心緒問題已然解決嗎?我有愧,是我自覺建構了一場順勢人生的幻覺,其實不然。
更何況,我謂之「心緒問題」,而不是「心理問題」──後者是想當然的專業用語,要我們本作學科教師的,都要拜倒在專業心理輔導的想像裏,配合學生提出的協助安排。曾經有被評「抑鬱焦慮」的學生,手執輔導員信件,說「有數據指自己難抵壓力」而臨界「狂躁抑鬱」,要我無限延後評改他的論文;其時我問對方,究竟他的壓力何來,他的回應竟然是:「我唔鍾意評分制度,要對人作分數評估!」我出於無知反問:「你唔鍾意評分制度做分數評估,但就接受另一種制度,心理分析對你做分數評估?」對方語塞。
我無意挑戰心理專業,更非不信任同學的心緒狀況,問題是,功課壓力、人際衝突、情愛矛盾、生命糾結……種種現世困窘,不錯教你我都呼吸困難心跳加速死去活來,然而,那是否就可由得似是理所當然的數字評估,外加越來越多的詞彙命名「抑鬱焦慮邊緣人格」之類,就要教你我都心悅誠服,甚至寧取簡化命名想像,而放棄面對困難之後,所得着的心靈抵抗力?
最極端例子,是個大男孩從遠處見到我,就蹦蹦跳跳跑來,對我說:「醫生證實我有抑鬱症喇,我想話唔交論文住。」我問:「咁你可以做乜嘢先好啲呢?」「我返住Part-time先啦!」「咁都好,原來抑鬱症冇影響你返工?」那本來是我無知的提問,卻令對方笑得尷尬;我隨即想到他剛才的振奮,再想及他所謂的「證實抑鬱」,可圈可點。
我在小二為學業不快,猶幸當年沒有流行心理專業為我評估,更感謝家人會議後,說要由我「自己解決」;那時我才七歲!自己解決?那我就哭哭鬧鬧多時;來到今天,讓我明白,心緒問題,最終,唯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