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上篇)儘管洛已退學,但噩耗終於傳到校園,花聯繫到他的同學,打聽到一點他在校的情況。之前洛告訴我,他英文跟不上,但花從同學處得悉,洛退學前考了英文,結果名列前茅,只是他不知道。對此我毫不意外,由第一天認識他開始,我已發覺他對自己誤會很深。一個敏感而想法古怪的人,小時候被同窗欺凌,長大後被公司裁員,在家被親人冷落,僅餘的一小撮朋友,或漠不關心,或始亂終棄,更有的自覺高人一等,以為撥冗見面,已是恩同再造,有這種際遇、這類朋友,洛怎敢抬起頭?我認識他一年零三個月,他形容自己的關鍵字只有一個:泥。
他選擇離去的日子,恰巧在花生日的前三天。有次他發來電郵,主題是「Tell me it's not」,內文是:「也許,一生就只是為了某一個特定的剎那而已。就是說:為了能在某一條長滿了相思樹的山路上與你緩緩交會,擦身而過,我就必須在這一天之前,活了十幾年,然後再在這一刻之後,再活幾十年。」沒有其他內容。我知這段話是席慕蓉的,只老實而殘酷地回覆兩字:Why not?我由始至終扮演的,都是旗幟鮮明的魔頭,不會矯情安慰,也不懂熱情呵護。洛已有太多欺負、欺騙他的朋友了,而這類人的共通點,就是一邊熱情揮手,口中喊着Hello,腳步卻一邊緩緩後退,兩種不協調的姿態形成一個十分詭異的畫面。這類人為了自我感覺良好,能信口開河講無數句勉勵的話,令對方雙眼發光,但偶爾真情流露,一個Freudian slip不但抵銷從前的千言萬語,還隨時兜心口補上一刀。最恐怖的是,這類人原來不清楚自己做了什麼:他們有意做好人時只會越幫越忙,無意做壞人時卻能摧枯拉朽。
如果人生是正文,洛的後記也許比正文更長,但我不必再寫下去了,因為寫到這裏,洛的心債已然一筆勾銷。(二十.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