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振英是否競逐下屆特首,已進入最後倒計時。曾蔭權、曾鈺成、孫明揚、范徐麗泰那怕內心早已唾棄此人,卻言辭閃爍,點到即止。至於建制派每逢面對這話題,都顧左右而言他。在今日之香港何以說句實話就那麼難?一切全繫於習近平那塊「疾風知勁草,板蕩識忠臣」的御賜牌匾。
索贊尼辛的《古拉格群島》寫過,在區一級黨代會集體通過給史太林的效忠信那一刻,全場起立掌聲如雷,還要加上經久不息的歡呼,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大家不敢放下手臂和停止鼓掌,何況有內務部的人民委員在監察會場。漸漸年紀大的黨代表力氣不濟,卻還是不敢造次,誰能結束這種尷尬,最有資格的就是區黨委書記,但他沒這個膽子,還要無比投入地帶頭歡呼鼓掌。後來坐在主席台的造紙廠廠長忽然坐下來,霎時全場雲散雨收,大家獲救了!然而當晚造紙廠廠長即被捕,審訊時內務部人員正告他:「永遠不要第一個停止鼓掌!」這個廠長最後被判處十年徒刑。
這是極權社會的形象寫照,它是不變的潛規則。好比習近平在北京文藝座談會欽點周小平為正能量代表,於是各省爭先恐後邀請他去作報告,並盛讚他為「網軍領袖」。殊不知周小平之胸無點墨,連那些水平不高的宣傳部官員都為之驚駭,但誰也不敢怠慢。最大膽的騰訊網站也不過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演講短片下撤,但對周小平的質疑,至今一點一滴都不能見諸網絡,必刪無赦。
這就是天子御賜黃馬褂的效應,對梁振英的去留,建制派集體失語亦緣於此。一旦習近平拍板換馬,梁振英的下場必定很慘,那些看風使舵的梁粉只會一沉百踩。這裏又有一個絕佳例證——蘇聯大音樂家蕭斯塔科維奇的歌劇《穆森斯克郡的馬克白夫人》1934年首演轟動一時。1936年史太林觀看該劇,第一幕還沒結束便拂袖而去。不幾天《真理報》就對蕭斯塔科維奇大肆抨擊。政治風球一掛起,全國報刊和音樂界都加入口誅筆伐,他頃刻淪為「人民的敵人」,音樂變成精神垃圾。後全賴蕭斯塔科維奇把未發表的第五交響樂加上「獻給史太林」的副題,才倖免入獄。
這情形就像紅了二十多年的小品諧星趙本山,未獲出席北京文藝座談會的邀請,就等於上層釋放出強烈訊號,習大大(極可能包括彭嫲嫲)不喜此人,於是趙本山頓成喪家之犬,連回到家鄉,一向禮遇有加的遼寧省官員變了臉,連省級文藝會議都不讓他參加。趙本山在北京的酒家生意一落千丈。內心憎厭極權而又性格懦弱的蕭斯塔科維奇尚且要屈膝下跪,何況靈魂本來就卑微而低俗的趙本山?
那個「疾風知勁草,板蕩識忠臣」真能保得梁振英一世?說到底梁振英只是跟着老虎屁股後面的小人物,老虎放個屁,他就消失了。小人物還可以拿掉一字──小人而已。
孔捷生
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