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出身的士人不少,有能力留下詩文集的不多。說自己力學不輟的多,肯詳述種種賤業,記錄傭工生活的,倒又不多了。因此讀到欽善《吉堂詩稿》,就生出一些珍惜之意。這書開篇即是《賃傭五首》,自述生平遭際,一點兒不加掩藏。
欽善生於乾隆中期,居於江蘇松江。他家最初薄有田產,喪父之後,母親紡織所得,也能勉強供他讀書。所謂「兩斤木棉花,三日必脫手」,可見其母極為辛勞。到母親也去世之後,他頓然一貧如洗,肩不能提手不能扛,唯有向堂兄家求依靠。
這位堂兄似乎沒有求學,欽善寄人籬下,仍舊讀書不輟,就未免礙眼了。最後「獻兄七畝田,心苦面含恥」,經濟與尊嚴都受到打擊,似乎以很不愉快的方式結束了寄居生活。雖然說「世上多孤兒,豈皆窮餓死」,乍然跌入勞動力市場,還是得辛苦掙命。
沒有多少技術,也就沒辦法選擇職業。他賣了屋子和田地,償還了所有負債,就此成為一名抄胥。在讀書人的世界裏,這工種屬於賤役。讀過書的他,自然還需要心理建設。「石米市三貫,餓夫色淒緊」,實乃走投無路;「和光同其塵,慎勿露幽憤」,必須包羞忍恥。
這工作不能出錯,書寫量又大。字不求好,但須端正明白,易於辨認。於是一天八九千字,指甲印子都嵌進了掌心。筆已放下,手仍僵直,久久不能運動如常。「五指不可伸,放筆猶擎拳」,是格外生動的一筆白描。在上者自然不能體會其間辛苦,總在催促大家寫得更快些。
欽善沒有當一輩子抄胥。不過改變命運的道路總是曲折,他無緣真正踏上科舉的獨木橋,儘管詩文名聲都不小,到底只以諸生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