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愛的時候他們都年輕,面皮薄,誰也不說破。只記得找遍所有藉口放學後可以和她走一程,哪怕什麼也不說,心底也是快樂的。
冬天黑的早,白楊樹葉子禿了卻依舊挺直,他們邊走邊數,到六十棵時就是分岔路,擺手說再見。後來路上架起天橋,傍晚他們立在橋頂,萬家燈火伸手可觸,兩人恍神,暗想十年、二十年後也化作其中一道光,也許會有彼此陪伴。
可生活如蒼茫平原上分流的河水,來不及互道珍重,兩人就被沖散。初時他覺得不會走太遠,回頭就能找到她,然而走着走着心中的空洞就被各種新鮮與美麗佔據,她於是模糊成青春的注腳。二十幾年也就是彈指一瞬,世界並沒有走遍,但眾人皆知的那幾個城市他也走馬看花匆匆路過。遠方看得多,心卻慌,不敢買什麼昂貴沈重的傢俱,多則一年、少則半月,飄飄的,沒有根。
早年的意氣風發經已頹敗,頭髮一片一片消失,他索性就剃光。總算有了求生的本事,可稍稍透口氣。自然地,他開始想她,想她抿嘴微笑時緊繃的下唇,傷心落淚時抽動的鼻翼。他註冊所有社交網絡,將舊同學一個個打撈,寒暄不到三句就直奔主題──她在哪?然而她生活在網絡社會的真空帶,怎麼搜也找不到來過的痕跡。
再找,他才明白,她確實未曾來過,分開不久她就死於家族遺傳疾病,年輕的身體葬在故鄉的公墓裏。墓旁放着使用電池的長明燈,她的父母也入了老人院,燈很久不亮,在燈座結網的蜘蛛早已離開。
他在公墓附近買下一個小小的單位,早去晚去,坐在她身旁默默和她說說話。仲夏的黃昏,附近中學生三五成群,穿過墓園回家。他摸着石上的青草,目送他們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