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鈴鈴……電話響起,穿白背心懶佬褲的他,一口飯含在嘴邊還未吞下,已撲到櫃枱接電話。「喂!成興泰,好,一陣送上嚟」。放下電話,落單,手起鏟落,沒一陣,脹卜卜的麻包袋載滿白米,扛上門外單車尾。「費事人哋等啦!」邊行邊說,沒一陣已縱身跨上單車,揚長而去。一部老爺風米機,一架經典鳳凰牌單車,是米行老闆「德叔」王德鑑的命根。半世紀守着父親留下的米行,由石硤尾徙置區到重建後的新邨,天天溝米送米,風雨不改。「阿婆阿伯幾十歲,唔通叫佢落嚟抬呀?」73歲的潮州硬漢如是說。
鳳凰戰車送到天南地北
「十幾年前,啲女已叫我唔好做,我話當運動囉,又唔係七老八十」。到真的「七老八十」,牙只掉了幾隻的德叔,又有不退的理由:「一年最辛苦係過年嗰幾日,坐喺度睇電視,時間好難過,我又唔想坐公園」。結果退休之事,還是不了了之。坐在一旁的太太口噏噏:「無人勸得聽佢,都唔知幾羨慕街坊晨完運慢慢嘆茶,啲女放假嚟頂,我就去報短線團鬆吓,可惜冇人願嚟,返工至少有冷氣,呢度冷氣都冇。」正在看舖的德嫂邊看重播劇集、邊半帶埋怨的說。
「啲街坊食慣我啲米,咩口味我熟晒,我唔送,點食得慣吖?」享不慣清福的德叔,每日準時八點半開工,踏着他的鳳凰戰車,天南地北,最遠送過去紅磡家維邨。「由呢度踩去,經過界限街要成35分鐘,最慘係附近起地鐵,馬路三線變兩線,兩線變一線。」車多路窄,有次送米去旺角,不幸遇意外。「架巴士駛到好貼,差啲撞到,心一慌成個趴喺地,連米袋都穿埋」。白米散滿一地,未及關心自己傷勢,已蹲在地上執米,繼續送貨。
「以為無事,點知隻腳夜晚腫晒,嗰幾日仲特別多定單吖嘛,你話幾慘」。記者聽着抹一把汗,坐在一旁的德嫂沒好氣,趁丈夫行開,細細聲說:「有啲打嚟真係太遠,我偷偷哋幫佢推咗,一係問個客喺地鐵交收得唔得」。年輕時家住九龍城,因鄰居而結緣,19歲已委身下嫁,德嫂笑說當年愛丈夫老實有責任感,可惜當年的老實,變了今天的「過份老實」,令她萬分無奈。「唔係為錢,做咩要咁辛苦同危險吖,但佢硬係有自唔在。」
開業44年的成興泰,由70年代米舖多過便利店,到今日成了碩果僅存的老字號,當年由石硤尾徙置區走過來的一代人,老的老、死的死,加上年輕一代「怕肥」及溝紅米糙米風潮,白米生意大不如前。「賺到租已偷笑,好在近年多咗好多中產客,佢哋自己揸車過嚟攞,住喺又一村、畢架山最多」。米不是超市現成袋裝米,而是經過飛砂走石走蟲仔走穀牛,再把新舊米按個人口味,溝成不同比例,堪稱度身訂做。
扛上斜路唐樓風雨不改
「個個食飯口味唔同,啲袋裝米根本冇得比」。德叔說。400多呎的老店,門前兩個大柚木米桶、頭頂兩把老爺吊扇,堅持溝米送米不加錢。「唐九樓都係咁托,慣晒冇話辛苦,托我唔怕,最怕係斜路,送去畢架山一號,18座喺正山頂,行足十分鐘,行吓停吓,啲汗好似倒水」。
德叔原本在中環電器店做售貨員,四兄弟中排行最大,被父親急召回家幫手。「嗰時米舖人手多,有校米師傅、又有送貨工人,除咗石硤尾,仲有好多間舖」。身為太子爺,閒時埋埋數就是。
「以前生活窮困,但米行生意就好興旺,啲人出咗糧,第一時間嚟買米;過新年,米缸一定要常滿」。80年代,超市大量引入乾淨企理袋裝米,加上潮流不興吃飯,米舖日漸式微,成興泰亦由幾間分店,執剩只有一間,到後期就連工人也請不起,德嫂看檔,德叔這個太子爺亦得下海,溝米送米一腳踢,不過大部份時間仍是僅夠交租。「賺唔賺到錢唔係最緊要,最開心係你做啲嘢有人欣賞」。德叔說。
攝影︰何頴賢
記者︰呂麗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