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有一位老師不無感慨地說:人與人的溝通交流真是難事。越是高規格的學術會議,大家越是自說自話。看似一團和氣,細聽雞同鴨講。我想了想,覺得世間種種糾紛也不外如此,大家只要各是其是,總歸是好不到哪兒去。
唯因不常能夠,用人之常情去處事才顯得可貴。陶淵明給兒子送個幫工,寫封信說「此亦人子也,可善遇之」,是被大家反復稱讚的例子。近來讀清人詩文集,發現胡敬先生也有同樣的心腸。胡先生是嘉慶乙丑年進士,三年庶吉士散館授編修,後來做了些整理書畫、考校藝事的工作。我不大瞭解他的生平,更不知道他家的經濟狀況。據詩文來看,大約不富裕──
一位朋友離開北京之前,留下一個童僕,名喚興兒,又留一條叫做黑子的狗,送給胡敬。後來興兒嫌他窮,不肯再做,辭工而去,黑子卻頗見忠誠,堅決留守。胡敬於是寫詩向朋友報告情況。那狗格外得到看重,原來窮居僻處,全要靠它值夜。狗不知事,便不求高門,但得一片青氈,有限食物,也就滿足,更肩負起看顧主家有限財物的重任。
至於僮兒走了,也要有個態度。胡敬說那孩子勞作辛苦,現在辭去,他並不生氣。詩是七律,頷聯說,「本未有恩寧責汝,果然無欲肯依人」,一句寫己,一句寫僮兒,誠懇坦白;頸聯又添一層,「清貧能耐誠難事,門戶重投也為身」,更仿佛幫着他向老朋友求開解似的。末尾尤其鄭重添了一句,說明不是自己苛待下人,才把人家逼走的,這就簡直帶出一點玩笑的意思來。
倘若「各是其是」,這件事恐怕要以主僕、朋友兩下不愉快收場。這種能讓百年後讀者都痛快滿意的漂亮事兒,也不是什麼人都辦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