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一帶一路 - 畢明

真.一帶一路 - 畢明

「音樂,可以擋子彈嗎?」
我是懷着興奮中帶兩毫子傻喜的心情,向你推介這部電影。
如果你是創作人,去看吧!
如果你是音樂人,去看吧!
如果你是陳奕迅,愛創作和音樂,一定去看吧!
如果你喜歡思考如何好好做個「人」,我以最大的誠意邀請你看《The Music of Strangers》(樂滿天下:馬友友絲路合奏團)。看完之後我覺得自己中了獎,又飽又餓,精力充沛,片中不同的樂師不停給我腦袋吃豐富的維他命,這些純真地做音樂的人。
其實是一齣紀錄片,但你且慢驚惶,它不沈悶,而且有點療癒。是關於大提琴家馬友友發起的無國界音樂創舉:"the Silk Road Ensemble",非牟利的馬友友絲路合奏團之成立和故事。他牽頭、串連、催化、促成了這四海之內聯合國眾多著名樂師,素昧平生,各有前因,卻齊集天下兵器,天涯陌生人共此時,共冶一爐世所未見的音樂之火、一爐他們自己也無法想像的音樂奇香。
歷史上,絲綢之路就是文化傳統連結輸送的國際平台,藝術美學交流的互通血管,是古時世界地圖上的有形面書,啟發馬友友去建立一個"arts and educational organization that connects musicians, composers, artists and audiences around the world",進行文化交易,開闢音樂創意里程。
作為「古典」音樂演奏家,馬友友從未讓成功束縛他的自由,或受制於虛榮框架令他變得沒趣。一時,他和意大利作曲家Ennio Morricone合作大玩電影配樂、一時,在北京與梅麗史翠普合演「琴詩雙絕」,一個讀信一個拉琴,天衣無縫;然而他又可以和黑人街舞明星Lil Buck合作一闋《垂死的天鵝》,一樣的曲目,不作廟堂的天鵝湖,卻把類似hip hop、霹靂慢舞的Jookin’帶入廟堂配大提琴,crossover到你屏息,悸動的優美叫你無話可說。你以為粗糙的,變得矜細,好像是古雅的,卻有時代生命力。
或許這個樂團的成功,很大的原因是Yo Yo Ma。小時了了,國際音樂圖騰,七歲時便由著名美國作曲家Leonard Bernstein介紹出場,在白宮演奏給甘迺迪總統伉儷看,之後半生披星戴月背着大提琴走,走遍全球不停演奏。人生,都在路上過,婚姻,有大半日子缺席。是音樂選擇了他,他順着命運走,但重要時刻不禁反思「活於世上的意義」。
他請來的名家樂師,來自伊朗、西班牙、中國、敍利亞、美國、黎巴嫩、南韓、加拿大、蒙古,有的擅玩快要失傳的傳統民族樂器,每個人都有他/她的故事,眼角是歲月的飄零,手執是百鍊的掙扎,共通是音樂的語言,在世道莽蒼中仍然相信善、美和共融,有些還要野性未馴。
別道音樂人都天真,上天對他們特別仁慈,其實個個背影滄桑。伊朗的Kayhan Kalhor,玩的是一個有點像二胡、名叫kamancheh的四弦琴。像拉二胡一樣慘情,他的身世是狄更斯悲劇主角套路。伊朗,戰亂,年少時被父母勒令離家逃亡,他走後,一顆炮彈,令他徹底家破人亡。多國飄泊不止,做黑工打散工做司機,逃亡之中不忘音樂,成為國際著聞的大師。回國娶了妻,但被政府嚴格監控,再不願還是要再出走,長期妻離。本來去年可以回國表演,卻在演奏的16天前被取消,他憤然宣佈,伊朗一日不撤銷對藝術的打壓,終身不回國。
中國的代表是吳蠻,一手琵琶出神入化。文革時從大陸走到美國,重生。回國,她是美國人,在美國,她是中國人,找回身份,還在音樂裏。她既然有出走的反叛,便有音樂的稜角。西班牙那位野性風笛手,家鄉加利西亞,馬友友形容為「文化富裕,經濟貧窮」,任何地方文化,不發揚,必萎縮,她逆流奮勇地傳承和擁抱本土的文化和價值,相信有燈,就有人,她要一直點下去。
最傷人心者,是敍利亞的樂師。說起家國,滿臉瘡痍,他知道有個孩子,前一天才在難民營凍死了。就這樣,凍,簡單的,無人問津。國際是不會理你的,淚滾下來,屍首還是不能回暖,「音樂,可以擋子彈嗎?」聯合國不想再資助難民營了,「音樂,連肚餓都解決不了」。他不惜鋌而走私帶了大批小笛進難民營探望那裏的小孩,就為了啟發他們,啟發希望和可能性。
這個樂團,大家以好奇和開放的心態結聚,前無古人的管弦樂團,奏出前所未有的音色,獨特、原創、摯真、率性。拋開包袱,拋開規條,像不必吃大麻的音樂utopia。日本樂師說「樂團象徵着可能性,而可能性就是希望,誰都需要希望」。
這不是紀錄片,是優美的人文詩歌,沒有文字,但聽得見。音樂不能擋子彈,但世道崩離,政府混帳,有些人仍不折不撓浸淫音樂之中。
馬友友不像一個主導的身影,他帶領,卻安然融入背景,讓他人發亮。我深深感動,想起人道沈從文:星斗其文,赤子其人;不折不從,亦慈亦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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