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出來非常慚愧,多年前因為尚未受過楊凡導演教益,看《祇園囃子》完全不覺得故事底下暗湧女同志情結,見山是山見水是水,開竅之後重看,方才領略女女之間那種毋庸透過性交鞏固的愛。以伺候男人為職責的藝伎,被訓練成依人小鳥,身體是架滴水不漏的說謊機器,心卻無比誠實,當值時把異性應酬得舒舒服服,公餘可不能虧待自己,看似傷春悲秋的老調,高手溝口健二奏得不動聲色,驀然聽明白了,也真是唯有哀矜而勿喜。我平日對同性戀的定位流於粗糙,尤其身處男界,沒有兩條或多條肉蟲纏綿的畫面,就不肯乖乖發牌照,所以不但那部據說兩個男主角暗中作反的荷里活黑片《絕代佳人》(Laura)恍如牛皮燈籠,無從剝開異性戀外衣窺探遭綾羅綢緞遮掩的基胴體,現實生活裏也缺乏尋幽訪勝能耐,和新相識食飯睇戲後沒有直落上床,便判斷人家並非基佬,不論對方是排骨仔抑或大隻仔,都把「要搞佢一早搞咗佢啦」的霸氣升級為遺憾。
張愛玲《同學少年都不賤》描繪的女同性戀,就算只是「天真的單戀」,對門外漢來講一樣醍醐灌頂。教人心曠神怡的旖旎春光原來不限於男生宿舍,因求學而成立的清一色女兒圈不遑多讓,荷爾蒙不分雄性雌性,燃燒起來漫天煙花盛放。我最震動的,是有潔癖的女主角趙玨盯上心儀對象,居然把芥蒂忘得一乾二淨,偷偷潛進她剛剛用過的廁所,「平時總需要先檢查一下,抽水馬桶座板是否潮濕,這次就坐下」,恣意感受女神遺留的餘溫,「被發覺的恐懼使她緊張過度,竟一片空白,絲毫不覺得這間接的肌膚之親的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