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er是德文的「但是」,初學德語的人喜歡半張嘴拉一個長長的「ber」出來,偷時間盡快想出要說的話——陰陽、主賓、時態、數量,拖到差不多沒氣,下一句也勉強可以出口。我們這班學生的「Aber」不是老師教的,不是書上看的,而是被同班同學薩伊德念經一樣灌會的。
薩伊德是伊拉克難民,父親因觸犯宗教領袖被擊斃,他獨自逃來德國。一年中輾轉多個城市,最後在這小城落腳。護照上寫他生於94年,可看上去有三十歲。他喜歡印度歌舞,還會說點印地語——以上信息是我們和他共處一整個月後彙總出的。
第一天上課,大家都覺得薩伊德德語水平最高,老師問什麼,他都微微一笑「Aber~」,再嘰哩呱啦講一堆,我們雲裏霧裏完全跟不上節奏。不過幾週時間,大家發現他只懂二十幾個單詞,字母也記不齊,無論想表達「更加」、「而且」還是「另外」,他都「Aber~」,然後不了了之。
大家一起吃中飯,問他是否要清真,他邊「Aber」邊搖頭;等去到炸豬排飯館,卻又連連擺手「Aber~」。老師問這個語法你懂嗎,他生怕大家關注連連點頭,嘴上卻仍「Aber~」。雖然我們都知道他沒有懂,可學生都是繳費的,老師也要跟上進度,沒可能停下等他。課後我勸他重新讀A1課程,用英語、德語各講一遍,他不明就裏繼續「Aber」,揮手和我道別,孤零零走進黃昏。
和他同住的都是德國男孩,也許和他也是「Aber」之交。仲夏的小城滿是遊客,薩伊德鑽進人海不見,在這裏不會有比他更孤獨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