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寶寶頌歌 - 陳嘉銘

狗寶寶頌歌 - 陳嘉銘

聽她如老邁婆婆呢喃,可我卻寧願想像聽着小女孩嘺嗲;醫生說,她咿哦低吟,卻不必然因為身體不適,而是老了,聽看不清,心緒不寧。
我抱着她,將近十八年來,就當她是女兒,可她有時又像年長智者,教我要活在當下:餓了,要罵我快快給吃;有力,就催我帶她跑玩;當然亦包括便溺隨心──只看我們是否公德先行,墊紙抹淨。
十八歲的小狗女兒,就是如此率真,可她卻仍未教曉我,看着她生命消亡,如何懂得愜意。生老病死,本是自然規律,可是人類把動物帶到身邊,醫學就把規律改寫;我的寶寶,就在十二歲時跨過一關,從胰臟炎中救活──那是可以奪命的病,幸而血清用藥與飲食調節,讓她挨過了。然而最近,她有腎病,且更為着胰臟與腎臟各有調配食糧,養份相沖,隨時各有所失──那又會是命懸一線,幸而悉心調整食物,她又走過了。
挨過走過,可每次對我來說,都是理智與感情的痛苦掙扎!學術文獻告訴我,現代人是工業革命產物,失之靈性與自然;可動物本來奔放草原,亦同告在工業城市下,與人埋身擦肩,而尤其貓狗,進入現代人居室建立感情,生老病死,也唯靠醫學操控。我的寶寶得以高齡活着,成也醫學,可卻亦因為醫學,讓我多想,我們是如何一直改變着,甚至扭曲着動物的自然屬性。
扭曲自然,不是無關痛癢──比如我的寶寶,就是如此從胰臟炎到腎病的歷程裏,同時試過脊椎移位與突發中風,還未計為着小病的來來回回……一直來到今天,我疑慮她的呢喃低語,會否就是她走得累了的輕聲抱怨。
畢竟,她是累了,雙腳乏力,站立困難,可作為迷你賓莎的品種,總是禁不住好動基因,聽不到看不清,也要勉力狂跑,要我扶着陪轉,儘管承着她輕輕跌倒的同時,我也撞破額角。從小,她本就愛跑,亦愛把頭依在我的臂胳,可此刻她或更想用疾跑試煉細小手腳的力量,而不欲在我的肩膀待上半天,那我唯有無論如何也在後頭承托着。我撞破頭,好過她倒下。
這段要托着她跑的日子,不知仍可走多久,但我得開始學習,要把幾曾與她在沙灘跑步,甚或一口氣直奔上山的興奮,以至抱她乘小輪搭電車,任她不懂言語也要教她看大街小巷的深刻畫面,連同眼淚收於心裏。理智告訴我,那是極不沉常,亦不自然的動物恩情,可我更要明白,生死規律,亦步亦趨,而最後都必然來臨,那是感情難容的自然之本。
面對小狗不再健壯,也聽到熊貓不再瀕危,忽覺反諷,就是本來在自然界靜好的動物,因人類干擾而消亡,可又因人類力救而重生──矛盾心緒,唯有寶寶咿哦,如吟唱着佛陀頌歌,我獨失落,唯靠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