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 - 楊靜

閃 - 楊靜

她最近很怕受到老闆賞識,除了言詞讚揚外,這位業界聞名的老年上司忽然變做瑞士人,要貼面三次行親吻禮,手臂也「自然」把她環繞中間。他雖年屆六十,但年輕時茂盛痤瘡留下的坑與洞仍撒遍全臉。皮膚輕觸皮膚不到一秒,她發誓能感受到月球表面的粗糙。但更難嚥下的惡心是心理的,「這算什麼呢?」她呆在原地評估事態。遲疑了一個瞬間,老闆已放開她,打開辦公室門笑言:「再接再厲!」隔一周,當着整個辦公室,他硬是親了她的面:「這麽能幹又可愛的女同事,我定要珍惜!」她想用紙巾擦面,但同事從四面八方投來的眼光隔空點穴般讓她動彈不得。每人一副「原來是這樣的」表情,似乎完全洞察她的惡劣本質。
十三歲那年她搬家後需要搭巴士返學,未曾想第二日就出了事。並不擁擠的車上,一個矮個子男子非要貼身站在她身旁。她不停往車尾退,他亦步亦趨跟。紅燈亮起,小小一個剎車,他佯裝要跌倒,整個手放在她尚未發育完整的胸脯上。她又急又怕,其他乘客一接到她的求救目光即刻有了自己的事要忙,看書的看書,看風景的看風景。她還來不及搞清正在發生什麼,那人乾脆把整個下身貼在她肚子那裏。那是懵懂的年紀,她只覺受盡屈辱,卻不知如何反抗,隔兩米一個中年女子吃驚地看着男子,可最終仍調轉頭去。車門開了,她發瘋一樣躥下去,一路狂奔回家。她不知如何向父母啟口,只說巴士堵車嚴重,自此步行三個鐘去學校整整兩年。
那之後再沒遇到過性變態,她從未記起車身裏那不堪的一幕。可此刻十多年後的辦公室格子間裏,她再度陷入惶恐和不安。「也許他當我是孩子,才這麼沒有分寸。」她甩甩頭想忘卻,可總覺得臉上有一滴看不見的口水黏着。老闆一走過隔壁的通道,她就縮成小團希望他看不到自己。可晚上年會他又熱烘烘湊上來,伸開雙臂作勢要抱,她想到那坑坑窪窪的臉皮和洗不掉的口水,下意識向後一閃,他一個趔趄摔在地上。所有人似乎都往這邊看了一眼,可她再看他們又好像在忙自己的。老闆扶着椅子站好,瞥了她一眼,重又戴好笑容走向另一桌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