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8月,歷史話題都會成為國際關係特別是亞洲區的焦點。日本紀念兩次原爆及終戰紀念日,日皇及政府高層會表明銘記戰爭教訓,避免重蹈覆轍。南韓則慶祝擺脫日本殖民地統治,重新確立主權國身份(可惜很快分裂成兩個國家)。而中國則會大力提醒日本不要忘記侵略戰爭的傷害,認識軍國主義的禍害。
反省歷史、避免重犯錯誤當然重要,特別是像戰爭造成重大人命財產傷亡,剩下百年難解民族冤仇更必須盡力避免。而要真正吸取教訓,最有效的方法是仔細、如實重溫歷史,太粗枝大葉可能錯過真正的教訓,又或只得到「阿媽係女人」的結論。
這裏推薦由日本歷史學者加藤陽子寫的《從滿州事變到日中戰爭》(《岩波新書˙日本近現代史》叢書)。 書中沒有甚麼大理論或歷史框架,而是從大量資料包括軍人與平民的家書、剪報、政府檔案紀錄、外國文件透視日本如何一步一步增大領土胃納,如何從區域秩序的受益人變成挑戰者,再試圖重寫亞洲政經秩序,挑戰美、蘇在亞洲影響力。
根據加藤陽子的說法,日本在日俄戰爭後取得南滿洲的權益,把東三省南部納入勢力範圍。但當時俄國並未全退,在滿蒙邊境仍有大軍集結;歐洲國家也是日本的障礙。直到一次大戰歐洲深陷戰爭無暇東顧,大量日本企業及日本人移居東北開拓資源、土地。後來俄國大革命爆發,新政府放棄經營北滿,日本成了中國東北地區的實質控制者,並設置常備軍隊。
可以說,正因一戰後東北亞政治秩序大變,權力真空(俄國撤出,美國未沾手),日本一躍成為地區強權。自此日本朝野都把中國東北看成理所當然擁有的,並希望重新打造區域以至國際秩序,包括後來的所謂大東亞共榮圈。
國家失控 走向不歸路
但到二十年代中期,美國開始大力沾手西太平洋,並聯同英國迫使日本放棄部份取自德國的在華權益,限制日本海軍的艦艇數目及噸數;更設立多邊或四國(美、英、日、法)框架,處理爭端。由美英主催的新東亞秩序大大限制了日本向外擴張。日本朝野為了打破「華盛頓體制」,下定決心把東北變成實質佔領。九一八事變正是衍生而來的軍事冒險。接着日本再向華北推進,意圖把它變成不受中國控制的緩衝地帶,確保東北牢牢控制在日本手上,動用當地豐厚資源,跟真正的對手──美、蘇較量。
當然,這樣的擴張加劇了跟弱勢鄰國(中國)的磨擦,加強軍部對政府決策的影響力,把自己構想的新區域秩序強加於別國頭上,予取予攜,提出越來越辛辣的條件如要中國把華北變成中國有主權無治權的特別地區,承認滿洲國及讓內蒙自治。對三十年代的日本而言,中國讓出這些地方的控制(反正國民政府控制不了)便可成為日本的junior partner,共建新區域秩序。
可是,日本打造的新秩序建基在中國變成日本的腹地,並排擠其他「主角」如美、英、蘇。即使原來傾向議和凝聚實力的中國政界力量,包括蔣介石領導的國民政府也不得不抗爭,美國跟日本也不能不兵戎相見。
改變舊國際秩序,單邊打造新秩序往往改變、扭曲國家的戰略計算。日本朝野精英二、三十年代正是陷入這樣的幻想,把國家變成失控的列車,走向不斷擴大戰爭的不歸路。
盧峯
資深傳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