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見地鐵燈箱有廣告標語 "Beautiful doesn't age"，大惑不解，於是拍下來用手機傳給我。友人認為，形容詞前加The可變名詞，現在孤零零一個Beautiful顯然不對。我答，這句話是正確地犯規。用英文寫標題、標語或口號，為求簡潔有力，冠詞等繁文縟節都要捨棄。這種錙銖必較地省字的風格，英文叫Headlinese，即「標題語」。標題語雖是英文，但文法有別於「標準語」，也算一國兩制。「零冠詞」是標題語的核心價值，不能算錯，如上面的Beautiful，一般當然要加The才能作眾數名詞用，表示「美麗的人們」，但廣告標語不但可省略The，Beautiful更可視為單數名詞，詩意地理解為概念上的「美麗」。
標題語這麼崇尚自由，效忠標準語的建制派當然不高興。上世紀三十年代，英國作家G. K. Chesterton已痛詆標題語，說它「邪惡」，"Everybody can see how an entirely new system of grammar, syntax and even language has been invented to fit the brevity of headlines. Such brevity, so far from being the soul of wit, is even the death of meaning and certainly the death of logic."這裏Chesterton巧妙地反用了莎士比亞名句：Brevity is the soul of wit，「簡短是智慧之靈」。今天「標題語」已見怪不怪，甚或太正經八板，江湖新勢力是毫無節操的「標題黨」。標題黨不但稱霸內容農場，也在主流媒體插旗，經典例子莫如「兒子生性病母倍感安慰」、「父涉姦兒子女友被捕」之類。
世上大概有三種人生。規行矩步地讀書工作結婚生子，不負眾望，這是標準語人生，遺憾是有點悶。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這是標題黨，結果賺得全世界，卻失去了靈魂。做人就該做標題語，要有分寸地撒野，看情況地犯規，這樣才可活得稱心搶眼，又不致恨錯難返。香港人的政治抗爭，亦當作如是觀。
（按：前日〈令人Ｏ嘴的英文〉有一小誤，Rapaport原句為：Buffalo buffalo Buffalo buffalo Buffalo buffalo Buffalo buffalo Buffalo buffalo，其中兩組Buffalo buffalo（第五至八字）是指「以水牛城獨有的方式威嚇」。我一時疏忽，少寫了兩個Buffalo，謹此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