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記 - 楊靜

搬家記 - 楊靜

在香港我搬過十次家,這一直是我引以為傲的事——麻煩和荒謬變做下酒往事,方能品出甜的味道。
初初時,我是拿每月萬三蚊的窮學生,刨去學費和宿舍費之後,手中其實只五六千。宿舍是兩人間,另一個女孩說她神經敏感,到夜間任何光線和聲響都會讓她從夢中驚醒。於是我日日在研究生辦公室捱到三點,待到她「深度睡眠」時,才像做賊般遛進房間。沒多久,就生出搬家的心。
當時我根本不懂香港,妄想一個人住,搜來搜去最平都是上海街劏房,也住不起。有次我發現有個單位只一千五,眼睛發亮點進去,是幾十呎的停車位……
折騰很久搬去村屋和人同住,倒也歡樂,一到端午重陽,老村民在村中心祠堂張燈結綵,臉皮厚還可以混着吃盆菜。畢業後又試過港島九龍,但總念念不忘想着獨居。終於在長洲尋到個五千五的房子,真是好大,有個儲物間從頭至尾都沒用過。離島的好與不好一目了然,空氣和靜謐是真的,無聊和不便也是,除了家和海邊,去最多就是公共圖書館,也許長洲多老人,一半的書都是養生和菜譜。
有晚我夢到有人潛入屋裏殺人搶劫,醒來渾身是汗,忽然想到如果真意外死在這寬敞的卧室,不知多久才有人發現。於是再搬,倒楣是從家去碼頭是下山路,推行李真是苦不堪言。這也成了教訓,後來幾乎不買大件物品,只求搬家方便。搬的多了,和貨車司機也熟。他愛發表意見:「何必這麼貴租,家就是睡覺,有張床就夠了」
如今睡在離香港十幾個小時航程的床上,搬家的熱情還是不減,也許這是香港打在我身上的烙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