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我和攝影師兩個人，隨已過世的中央民族大學王恒杰教授乘木漁船從海南島去過南沙。
當時中菲就美濟礁主權正當劍拔弩張，中國漁船在美濟礁一帶出沒有機會捱子彈，且出發時值五月，逆着季風，孤舟渡遠洋，不止三分險。
那是出道沒幾年，歷了艱苦回來，資深的同事取笑，去了大半個月，到底美濟礁屬不屬於中國？這一問我是抱歉的，也無能力在這一程中找到答案。
西沙南沙各島礁的爭拗，赤瓜黃岩美濟各有不同的歷史糾葛，要簡單籠統去說太難，例如太平島，現在被海牙定為礁，太平島面積在南沙本來算最大，此說若成立，南海根本再無島可言，即是都無領土問題，只剩專屬經濟區了？反過來，要一口說定自古以來這是中國領土，自己是首先過不了記者專業這一關。
船幾經辛苦開近美濟礁，大概用了七天時間，中國漁政船已在前面等着把漁船攔住，查完證件半天不讓放行，最後竟被遣回。當時大概被浪拋得暈了，糊塗得沒追問他們到底憑甚麼，須知美濟礁主權，尚在國際爭議中。那些年，強國心有餘還尚是弱弱的底氣不足，未敢使硬拿下，不致於公然把沿着人家海岸線的地方統統當成自己的。
我們主要是拍攝王恒杰這位老教授，這位時年六十三的獨臂南沙考古專家我很尊敬，儘管他出發前大概淡化了此行的風險，儘管他的一些看法我不敢苟同。
經過西沙的島礁，大陸漁民與越南漁民共取井水。教授在鏡頭前要說一下這些越南人在取用中國領土上的井水，可見中國如何寬待友邦，並自古以來擁有該島主權云云，我叫攝影師停了機，不用拍下去。水井估計是漁民修，也可能是中國漁民，島礁上確有中國漁民築起的簡單起居設施，可單就此要得出主權誰屬，作為記者職責所在，算是片面之詞，拍了也用不了。老人家老大不情願，記憶中在島上還吵了個小架，他是率性的人，之後也只當我是頑劣無知。
事隔這些年，當年的問題還是個活問題。
海牙這一審，本來有所盼強國可以借機將複雜的國際法和歷史問題釐清，既然覺得自己合理合法，更黍為公約成員國之一，何不國無大小平等對待，有理攤開來說清楚？明明是露底氣豎國威，理直氣壯以德服四鄰的好時機，何故又變成露醜呢？
香港人見識過強國的依法治國，它這種依法，輸打贏要，也不只治自己的一國，現在也挪用來對付弱國，與此惡人為鄰，整個東亞以至一帶一路所及，世界幾多億人，實實在在看在眼裏，怕亦當與港人感同身受，都知道是與虎謀皮。
只記得有朝早船上醒來，水面出奇平靜，木船四周，不知何時竟圍滿了越南漁民用藤做的鍋形小漁船，他們只是在靜靜作業，也沒驚擾我們這幫不速之客，大概大家都相信，大海是屬於以此為生的，懂得互相尊重的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