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色之花 - 鄧小樺

情色之花 - 鄧小樺

花是攻女人心的利器,我常教男人說,送花不誇張搶眼不如不送,花朵的本質就是生命的揮霍。記得以前替樸素節省的社運人士朱凱迪選婚禮花束,我就力迫他加多一打紅玫瑰——在路上,沒有一個女性不盯那束花一眼。結果他說第一次哄到老婆咁開心。花朵就是有美麗招搖的權利,里爾克說,「玫瑰,哦,純粹的矛盾,沒有使眾多的眼睛產生困意,成為了她的快樂。」
近讀本地少女詩人洪曉嫻的第一本詩集《浮蕊盪蔻》,就特別注意裏面的花。洪曉嫻一度精調花香精油,對於花朵應作過一些研究。花朵在洪曉嫻的詩裏引入絢麗意象:「染一身曖昧的/紫藍泡一夜的鳶尾花」(〈染一身鳶尾花〉),就如我們在生活裏供奉一瓶花,一室便有美麗的一角。在洪曉嫻的詩裏,美麗的事物總是美麗的。她的詩常常帶引領着一些生活中發現美好的方式,枯萎的花朵依然可以裝飾室內,也可以別上帽子。窮風流餓快活,青春的頹廢生活,能夠緩慢無事在室中看向日葵的枯萎,從醉酒到等待醉酒,花朵的枯萎並不會造成打擊,因此是揮霍性的。花朵的裝飾性,常常讓它指向頹廢,洛可可風格就以大量的玫瑰藤蘿粧點貴族生活為標誌。
詩與植物之間關係甚深,植物的知識可以構築豐盛意象,或引入重要象徵,在朋友家裏看到菲利普.索萊爾斯的《情色之花》,就忙忙搶過。其實法文原著的名字只是FLEURS,只是花而已,明顯中文譯名是針對雅士之癖。事實上花朵在西方經常與情欲掛鉤,像中國的君子之花,蘭花,其法語orchidée來自於希臘語orkhis,即睾丸。在《聖經.雅歌》裏也有大膽的情欲之花:「他的兩腮如香花畦,如香草臺。他的嘴唇像百合花,且滴下沒藥汁。」情人節時毒男們會諷刺「又是大群人捧着植物交配器官在街上走的節日」,他們其實說對了——說到底,花朵是植物尋求交配繁殖的器官,人們捧愛花朵,也就是公開崇好性器(另一種方式是建築高樓與尖頂建築)。中國的性器比喻系統亦多植物花朵。
而花朵的語言又是輕語的親密:「我就可以在光的裏邊/擁抱你柔軟女體/擁抱 在火的中央擁抱你/捂着彼此的嘴吧/閉着呼吸 閉着眼/[...]在火的中央在光在影在/我們拍動雙翼/我還是失語我用我們的鱗粉親吻/你的唇/一如玫瑰 延綿」(〈蝴蝶──給a〉)洪曉嫻寫女子與女子間的情色,在本地詩界也算大膽。就花朵與情色的關係我還想說蘭波。花在蘭波那裏更大膽,如〈肛門的十四行詩〉有句:「像紫石竹那樣陰暗而有皺褶」;《地獄一季》結尾處寫,「願今夏繁花遍地!」看來生活化到像是IKEA床單圖案,其實是狂野釋放的隱喻。
洪氏詩集中〈我們未開始就死去的情詩〉以學校及五星紅旗來襯托越軌偷情欲望,果然甚具感官刺激,大概就是「權力是性愛最佳的催化劑」妙處之一。在洪曉嫻的詩裏,做愛的地方常有很多選擇:「在衣櫥裏做愛吧我的/旅人在遠方吟唱每年回來一次比我的月經還要準確」——談論越軌的事情時,女人的語氣實際到成為誠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