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南北:「生於七月一日」(安裕) - 安裕

東西南北:「生於七月一日」
(安裕) - 安裕

說實在,此刻算不上十分關心今年美國總統選舉誰勝誰負,這當然不是由於所謂「一個是癲、一個是儍」二分法弄得無甚興趣,而是大選程序來日方長,到這個月共和、民主兩黨全國代表大會推選總統和副總統候選人之後關切也未遲。
這次大選其中一個觀察焦點,是美國上下如何面對可能出現的後越戰時代成長的左派幹將當家新浪潮。希拉莉與桑德斯選票到最後能否合流現時言之尚早,但這些與越戰前的美國早已割裂的一群、即反戰大將Ron Kovic自傳《Born on the Fourth of July》的「生於七月四日」一代,他們藉着美國獨立日給予一己政治人格自我重生的百轉千迴如何一步一腳印,在今天香港的政治低氣壓之下隔洋遠眺頗有意思。
今年7.1遊行無復2003年的人山人海,之後泛民及其支持者透現氣餒之情。誠然,人數是示以實力種種方法的其中之一,但這並不是唯一。也許會有人取笑如此想法「左膠」甚至阿Q了一些,然而事實是自從2003年7月1日之後,香港社會萌生有如「生於七月四日」的自我重新肯定一代,通過當年大規模上街帶來的社會調整,塑造與03年7.1之前截然不同的政治觀照與社會價值。由此而生的政治新人類,正以各種形態及形式出現香港社會,在年輕世代政治光譜佔據極大空間。
從爭取民主到社會政策,從環境保護到本土論述,扳着指頭細數,哪一樣不是在03年7.1之後發出更大的光與熱。50萬人上街,喚醒沉睡或是裝睡的人爭取本屬自己的權益。03年7.1構建寬闊的社會運動空間,建制派亦由此得到啟示,今屆立法會選舉前本土論述成行成巿,顯然已非泛民獨有,建制政治組織也有類似議題。當然,必會出現的爭論是泛民與建制的本土論述是否出自同一母體,但這些議題未來仍然可以討論10年、20年、30年,原因很簡單:今天的香港社會運動氛圍有巨大的空間及時間。
香港社會運動長路與歐美社運殊途同歸,一個社會經過新一代洗禮,改變由此而來。這種轉變(transformation)核心在於重新體認一己價值,進程可以是若干個十年的緩慢蛻皮嬗變,亦可如Ron Kovic在《Born on the Fourth of July》所示,經歷不義之戰之後,以7月4日美國獨立日的本義賦予自己另一重生命。這部成書於40年前的震撼著作,其後改編為同名電影,湯告魯斯飾演從癱瘓傷兵變成反戰和平鬥士的Ron Kovic,導演奧利華史東憑該片獲得第62屆奧斯卡最佳導演。這部電影被譽為荷李活越戰反省三部曲最後一片,前兩部是1978年的《獵鹿者》(Deer Hunter)及1986年的《殺戮戰場》(Platoon);越戰年代望盡天涯的二億美國人民終於給自己一個機會,敢於面對生靈塗炭家國撕裂,放下過去,安靜如水。
必須指出,激情難言持久,可是燃點激情的火種不會熄滅,以各種形式繼續燃燒。美國越戰結束後身心俱疲,舉國休養生息,反戰運動以各種形式轉進民間,建立更大的操作空間。今天美國的環保、反核、民權、社福全都有着六十年代學運《休倫港宣言》(Port Huron Statement)影子。得臻如此,是因為1975年之後,深耕細作的地區工作,填補了反戰運動後淨空的社區空間並且開花結果。所以今年美國總統選舉看點是希拉莉和桑德斯這些昔日反戰悍將,他們的理念會把美國帶往何處:是他們學生年代企望的大同世界、抑或是另一個更大更激進左翼空想時代,這是相當有意思的觀察方向。

不以己悲,不以物喜

於香港而言,儘管美國反戰運動之路不一定可作參考,不過,像是佔領運動之後一些組織進入民間,或是在政治論述方面走出另一空間,以「反省──再出發」期待改革社會,這一過程俯拾皆是。這是細水長流的燃燒過程,間中或會高低起伏,就如上街人數的多與少,或是各方主旨的微觀相捋必會發生。如此情況毋須統合,因為無法更無共主,但各人大方向一致則是共同利益所在。美國反戰運動進入七十年代後低潮露現,肇因之一是示威學生大批被捕,巨額保釋金令學生會山窮水盡,之後激進派與溫和派各走一方,武裝鬥爭一系盡皆入獄,投身社會一派在暮色四合當中保住有生力量理念不墜。1992年美國總統大選,中部小州阿肯色州州長克林頓擊敗爭取連任的東岸建制集團代言人老布殊,便是反戰運動埋首民間多年後的終極勝利。一切成果,殆無疑問來於「生於七月四日」的自我重生,自我肯定,自我遠颺。
有如「生於七月四日」世代,香港亦有「生於七月一日」一代;佔領運動期間的「初衷」一詞,可視為03年7.1核心價值的伸延,是為香港社運發軔主體。以歷史觀照當下,社會運動轉場出現理念扞格不足為奇,崎嶇起伏遭到逼迫更是在所難免。面對當前,「不以己悲」應是本心所在;撥開眼前迷霧,看到的是整整一代人「生於七月一日」。到了這刻,該是「不以物喜」的對社會不矜不伐,莫失莫忘。

安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