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的士奇遇 - 馮睎乾

台北的士奇遇 - 馮睎乾

說來有點奇怪,我在香港長大,台灣這麼多年來都未去過,今回破例也是公幹:到中研院宣讀論文。上周末會議結束,晚飯後一行人到誠品信義店慶祝。李歐梵教授和太太在101吃飯,晚一點來。等待期間,我們隨便分成幾個圈子,宋以朗在我前方一張枱,聊得很起勁。李歐梵夫婦一到,旋即形成小黑洞,分散的人自動向他圍攏,可見質量和引力的關係,在物理和人際層面都是一樣。
歡敍幾小時,終於酒闌人散。我和宋以朗隨手截了輛計程車,一上車就聽見廣東歌。司機我只望見背影,一個戴鴨舌帽的男人,感覺三四十歲。他播的廣東歌我從未聽過,瞄一下播放清單,原來是G.E.M.。於是在隨後短短十分鐘車程,我意識到即使用廣東話交談,也最好不要提任何人名。我們的對話很尋常:宋以朗講他在另一枱聊了甚麼,然後扯到《少帥》,我最後說,很多學者看過我寫的《小團圓》評論,都忘了誰是作者,因為我的名字難記。
話口未完已到飯店。他付車資,我下車等。約十秒後,他拿着司機名片出來,神色有異,喃喃自語:「點解會咁嘅?」他從小嚇大,素來氣定神閒,我還是頭一回見他這麼錯愕。原來剛才司機給他名片時說:「宋先生,需要車可以找我。」我可肯定全程沒稱呼過他,甚至連「張愛玲」三字也沒提。他定過神後,即以統計學家口吻分析:「發生這件事需要四個條件。一,他是的士司機。二,他恰巧接載我。三,他懂得廣東話。四,他熟悉張愛玲,包括我和她的關係。同時符合四個條件的機會很微,在香港、大陸都沒遇過這種事。」最後他開玩笑說:「死啦,我哋畀人跟呀!」翌日我們告訴《印刻》的初安民和作家駱以軍這個故事,他們紛紛大喊:「很可怕啊!」
台北此行,最令我難忘的人,不是大教授或名作家,而是一位有福爾摩斯頭腦的司機,他叫任元凱。一個城市的文化水平,也許可以從的士司機身上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