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莖崇拜,是性別研究課程入門reading裏不斷提及的基本概念。其中有個說法我一直沒能忘記,Phallus-centric,見過書把它譯為「陰莖崇拜」,但更精確的說法也許是「(永遠)勃起的陰莖崇拜」。這說法真是一針見血地真實殘酷,是的,誰會崇拜軟塌塌的陰莖呢?
建築學好似也有「陽具建築」一說,那種一柱擎天、高聳入雲的高大樓宇,上海有東方明珠,香港有IFC(和它周圍還有隔岸的小兄弟們),更老牌是紐約帝國大廈,還有不斷傾斜的比薩斜塔。每年都有後來者長得更高,爭奪世界第一的稱號,各領風騷幾年、幾月,之後勁頭雖不及初時兇猛,好歹都混成地標,供遊客登上絕嶺頂,藐視眾山。看得多了,也就厭了,但似乎沒幾個設計師要別出心裁,造出「沒有勃起的陽具形建築」。
陰莖崇拜總被批判給女性帶來壓迫、控制甚至奴役,相信也定有人論述它對男人造成的巨大心裏壓力。如同人口中生猛彪悍的一夜N次郎,那都是令人只可高山仰止的喜馬拉雅,是幻想世界的豐碑,現實裏邊尋不獲,剛讀到這個詞時只是覺得愚蠢,強人所難對誰都無益,何必害人害己。
可踏出校園這些年,奇異是目睹無處不在的「永遠勃起崇拜」,不只是島國或西洋動作片剪輯後的呈現,而是我所在這世界的各個角落,「成功者」各個都在不斷攀登高峰,超越別人,最後成了幾千個獨孤求敗之一,所幸就超越自己。
想想你在商店和網店看到的每一本書,擠滿作者簡介和名家推薦的封面、封底、摺頁,對了,還有煩死人的短短一截書封,我打賭你沒見過「世界第二」的專家學者,再不濟也要謙稱「最XX之一」,他們寫過的文章、做過的偉業、得到的title可以滔滔不絕那麼列下去。都是大師,都是天才,一個摞在一個身上,接踵擦肩地擠在書店架上,幾天後被新來的泰山、新秀逼到倉庫裏。這也沒什麼,起碼說明各個圈子、各個界代有人才,不對,周有人才橫空出世,下雨般從天上掉下來,幫助朝陽產業——出版業永遠勃起。
書比人也許更具迷惑性,總歸是和真的面孔、呼吸隔了幾層,經過編輯、設計、市場、媒體層層加工,不細細看過,看不出是幾百頁的熱血充沛還是聲勢浩大後的陽痿。真人也許好些,也許更能魅惑眾生,視乎觀眾有多需要一個精神寄託,以及表演者功夫幾何。尤其這兩年,社交場合遇到不知多少成功人士,導致不知多少次有眼不識泰山,慌亂在google上忙忙搜尋,然後才知道世界上還有那麼多的獎項,那麼多的協會、社團我聞所未聞。
金剛鑽是有,但總是百裏藏着一個,要克服無數失望才能碰到。還記得初入這個世界時的期待和新鮮,幾年功夫已被擊得片甲不留,也許大家都只願長醉,你騙我,我愛你,久仰久仰,歌舞昇平。你不是你,我也不是我,我們都是linkedin上不斷更新的個人簡歷,永遠新鮮,永遠出色。「失敗」這個詞只出現在文學作品裏,或是對人民公敵的蓋棺定論。你、我、她、他都要也都會飛得更高,天空據歌詞說是沒有上限的,雖然太高也許缺氧,但沒關係,成功人士買得起特製氧氣罐飛進外太空,留給世人一個抓拍方能捕捉的背影。
沒有人味的人講解愛情,沒有責任感的人鼓吹家國,沒有審美的人展示風範——這是一個此地無銀的世界,然則到處都似乎有銀子來過的痕跡。像追逐自己尾巴的狗,人徒勞瘋狂地奔跑、找尋,哪怕最後什麼也沒看到,大家還會無限憐愛自己癡迷的姿態;也有很多人找到了,舉起手機記錄那永恆的一秒鐘:我在成功的(永遠勃起的)人旁莞爾一笑;高潮更可以多重,也許那人還慈愛告訴你,只要努力你也可以屹立不倒。
想想自拍誕生於我們這時代真是再對不過,尤其那種應用程序早就自帶濾鏡、美顏功能的自拍。當代英雄需要這樣貼心的處理,真人再猥瑣也沒關係,反正沒人有時間抬眼看人,擬像早就驅逐良幣,堂堂正正成為正室。幻想成了真實的主子,借助媒體、科技,真實反需無限接近幻想才對。就好像所謂自媒體好喜歡把80、90年代紅極一時的電影明星舊照擺出來,對比這些年過四五十歲「老女人」如今被偷拍的照片,宣布她們的臉「殘了」、「垮了」、「崩塌了」,無限惋惜。
好在,「永遠勃起的陽具」世界裏乳房不會下垂,新陳代謝永遠迅速,心甘情願的傻子生生不息,努力上進的騙子,我是說當代英雄,更是千秋萬代,高聳入雲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