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讀到第四年,順風順水,然後噩夢降臨,換了老師。
這位上過電視、開過講座的名師上任一月,就摸清一班小孩的家庭狀況,然後明晃晃對懵懂的小孩子要好處。家裏開雜貨店的,要孝敬日常用品;父母是設計師的,則被「邀請」給老師家的新屋裝修一些「意見」,是具體到圖紙上的那種;公務員家庭更好,老師登記註冊什麼都瞬間有了「熟人」,只走後門。
他家有間小蛋糕店,「自然」承包了老師和她親朋好友的慶祝大餐。每次老師走近他噓寒問暖,他就本能低頭,心裏害怕她又無理索要。可要求愈加過分,蛋糕外又說:「你家和花店應該很熟,順便加束康乃馨和蛋糕一起送去醫院,我母親病裏就想念你家蛋糕。」
他戰戰兢兢半晌,小聲說:「老師,我家店裏就我爸媽,沒有人手送外賣。」老師哈哈一笑,摸着他的頭:「你真是可愛,你不是可以送嗎?對了,我母親是肺結核,你最好買個口罩戴着。這週五之前就行,不急。」
放學他回去父母店裏,不知為什麼,壓根沒提這事。週五很快過去,並沒發生不愉快的事。那以後他下課都躲着老師。慢慢心中緊繃的弦鬆下來。但生活中永遠有憂愁的事,小孩子也不能例外——他的成績很穩定,可好幾個同學進步更快,相形之下他落下來很多。
「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有些人不要太驕傲,比你聰明努力的多的是。」老師這話是對全班人說的,可他覺得目標聽眾是自己。他的確自尊心強,但也放下面子去請教名列前茅的同學如何次次都近乎滿分。好不容易有人洩露天機:老師辦了私人輔導班,邀請她喜歡的同學交錢上課,主要輔導做題,很多題目「恰好」和考卷一模一樣。
他只十歲,實在接受不到「老師」可以這樣出招,人灰了很久,不想去學校。幸運是不久後搬家,去到另一所學校,這段往事被新鮮和緊張壓進腦中某個深壑,也想不起。
十幾年過去,他在異地工作,夏天回家避暑,竟在路上偶遇那老師,她老了,眼鏡度數更深,鏡片一圈一圈包起塌下來的眼睛。
「你不是蛋糕店老闆的兒子嗎?聽說你在那家有名的互聯網公司工作,有機會去我家玩,幫我修修電腦。」
他側身繞開她向前走:「你認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