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向上游:輪迴 - 馮睎乾

默默向上游:輪迴 - 馮睎乾

(續昨)「有人跟我談輪迴轉世,我相信了當中的『規則』,所以選擇熬下去。我對來世充滿期望,但我不知道能熬多久。」──洛
時間過得真快,和洛初次相遇,不知不覺已過了十個春秋。那年某日,華傳來一條鏈結,叫我快看,希望能幫得上忙。原來有位「無名」開了博客,宣稱要結束生命。他說自己快三十歲,一事無成,自介是三十二項缺點,包括失業、與世隔絕、體質差、無學位、沒買保險、不會素描等,還有一項是「未看過張愛玲」。置頂帖子只一句話:「請提供我一個生存下去的理由。」無數熱心網友紛紛留言,盡說些鼓勵的話,但我沒有。我向來相信,輪迴就在當下,十年前的我不同今天的我,前生的你(如有)亦非今生的你,輪迴又何必以死亡分界呢?六道盡在此刻,念念俱是輪迴,你一絕望,無需閻王發落,就已墮地獄道了。
據說死前一剎那,畢生片段會巨細無遺地在腦海重現,包括每個擦肩而過的路人,每片偶然見到的落葉,甚至每個一閃而逝的念頭。這傳說大家或許聽過,但你未必想到,它的含意其實非常恐怖。由呱呱落地開始,你的人生以閃電的速度重播,到最後,即死前一剎那,你明白會發生甚麼事嗎?當重播的人生抵達那傳說的臨終一刻,因為回憶中又有回憶,於是你的人生會跳回原點,再播一次,如是者第一個回憶套着第二個,第二個套着第三個,直到永遠。人生是一齣看不完的電影,每回結局都是同一齣戲的重播。照此說法,一次初吻即無限次初吻,一次自殺亦即無限次自殺。在生命盡頭,我們詭異地獲得永生。
我不夠正能量,無法跟大隊寫心靈雞湯,我只能平淡地告訴「無名」上述想法,然後聳聳肩離線。儘管跟他萍水相逢,這博客卻予我極深印象,因為我覺得他寫的東西很好看。
一年後,無名依然在世,他就是洛。芸芸留言者中,居然是我說服他留下來。(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