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電視到出小說,過去一段短時間的角色轉換蠻好玩,待看清楚才知道事事都不容易。香港文學生存難,題材敏感的更難,書賣得不多,去書店找卻又不會存貨,建制的更是在有限幾家舖聊備幾本,快者得。原來一場幾十萬人參與的雨傘運動,僅個百分之一,都會有相當的讀者吧,結果當然是另一回事。這本去年出的傘運小說,後來我問了一下公立圖書館,終獲慷慨收了三本,當中僅兩本供外借。新出土的六四小說,只怕更不用提了。
即管如此,在愈艱難的處境,我愈相信文字。比如你跟外國人說起香港面對專制政權,卻自有自生的獨立文明,他大概不會因你說出了周星馳和王家衛便收貨。相反你認真去問人家的文化,他首先和你提起的多半便是自家的作家。
一個城市一個文明,如果它稱得上是個文明的話,有無像樣的作家,絕對是個指標。面對高壓專制政權的地方尤其如此,這所以有蘇共、布拉格之春時期異見作家的鋼鐵筆陣,這不單是自由意志高舉的標杆,更是全世界關注、了解、同情,以至於支持抗暴的重要手段。
文字經營雖艱難,好在此間尚有自由書寫的空間,現在的香港,漸有了合適的土壤和氣候,讓接下來的一代,出到像樣的人物。香港文學生活館正在搞的一個運動現場寫作坊,我適逢其會參與其事,朝的好像也是這樣的一個方向。
從前相信歷史再迂迴都總會前進,也因着這絲毫無邏輯可言的一廂情願,好多人包括自己,經歷了上個世紀的八十年代,以為再差的都見過了,歷史社會,一路下來都只會一步步改正,卻不知本質這東西,幾千幾百年可以是愈積愈壞,迂迴也可以是後退,甚至反覆尋底。
這正如黑社會電影中的江湖,生意可以企業化上市搞跨國,本質仍是黑吃黑,你不吃人人吃你。這也好比人,可以滿口仁義佛曰子云,壞的學了這一套更壞,壞開了頭你不一味使壞人家還不會信。這便是我們用了自己的半生來近距離見到的中國。
誰會料到不是別的時期,偏偏是這樣一個時期,竟是開放以來,八九以來的最壞的階段?三十年來期許的一個開放改革的中國,竟變成眼前這個橫蠻的野人。
像林榮基、烏坎這樣的事,日成常態。非常的時期自有非常手段來抵禦,要各自守住自己的那一條線,更要方方面面去開拓新的反圍堵的可能。這所以有香港各樣的抗爭,街上的空喊口號的,有他們的選擇,有人原地空轉,有人總能以他們的方式前進,也有像剛在歐美拿下國際重要文學獎項的,像甄拔濤、黃裕邦他們,在書寫領域,為孤懸的香港,發出真正有力的聲音,立香港的精神於不敗與新生。
我見過/不屈膝的書枱/也見過/很多與專制抗爭的作家
但願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