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是法國Lancôme化妝品的高尚品牌,另一邊是北京計程車司機、廣場大媽、五毛大款愛閱讀的一份中國民族主義老百姓報紙,如何對決,引起了BBC和西方傳媒圍觀的興趣。
因為不是化妝品,而是「法蘭西」,才是背後的品牌。西方傳媒剛看完了加拿大外交部長狄翁和中國外長同台相遇,又有一場好戲,剛剛聽完英女皇同情接待中國領袖的女警而說的Bad luck,加拿大和法國相繼上陣,難怪英國傳媒興奮。
西方人對中國的獵奇,歷久不衰。二十世紀初,英法的旅行家連同攝影家,喜歡在北京東四牌樓和菜市口拍下將犯人凌遲砍頭的處決照片,製成明信片,寄回家鄉分享。
此時巴黎鐵塔剛落成不久,印象主義催生了現代派,坦克車剛發明,而一九○九年,企業家納斯(Condé Nast)收購了法國「時尚」(Vogue)雜誌,因為攝影和美術之助,上流社會的衣飾、家居、生活品味,法國的裝飾藝術(Art Deco),遇上英國愛德華時代延續維多利亞的餘緒,英法家鄉的人,收到寄自北京和上海的明信片,益發覺得東方的「他們」(Them),和西方的「我們」,差別是如此之巨大,而且,有巨大的差別才好。
我有時告訴外國的朋友:文化研究學所講的「他者」,是有道理的,由攝影術的發明開始,捕捉了大溪地南太平洋的土女,非洲的黑人部落,中國清末的煙館、街市、刑場,時至今日,看見殖民地香港的舊威靈頓街和荷李活道,條幅的書法招牌,梳頭的女傭,人力車的苦力,令人感到時空距離的一種莫名的欣悅(Pleasure)。
為什麼要將中國變成跟西方一樣?我喜歡黑白照片裏的九龍城寨,舊廣州的水道和簷瓦,舊北平城牆外梳着辮子圍看着八國聯軍開進城的中國百姓群。沒有什麼原因,只是感官上的欣悅,有如少年的三島由紀夫看見赤裸中箭的殉道者聖西巴斯安的油畫時一陣莫名的生理興奮。他們是他們,你們是你們,不要讓麥當勞和星巴克開到北京上海,讓遠東(Far East)繼續是遠東。不要讓地球一體化,不同的文化,才有Surprises。
我懷念九龍城寨英國人管不到時的那種中國式的貧瘠,不為什麼,只因為我是一個無可救藥的唯美主義者(A hopeless aestheticist),因為世界上有區格,只因為九龍城寨跟半島酒店的下午茶座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