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記一九八八年拜會楊絳先生,有一筆誤,文末說錢先生抄錄幾首《槐聚詩存》作為楊先生《花花兒》一文的附錄,其實應是十首《容安館休沐雜詠》才對。我翻檢家裏幾種楊絳文集,包括人民文學版楊絳全集,均未附這十首詩。可惜這處篇幅有限,未能應好事者之問,錄出這十首詩。然而可略為一提的是,其中第七首:「醇酒醉人春氣味,酥油委地懶形模。日遲身困差無客,午枕猶堪了睡逋。」錢先生於此另加按語,引《雜阿含經》卷二十二:「不能自主,猶如酥油委地。」第五首抄的則正是《花花兒》文末所引的:「音書人事本蕭條,廣論何心續孝標,應是有情無處着,春風蛺蝶憶兒貓。」
因為楊先生文章結尾一句:「花花兒畢竟只是一隻貓。三反運動後『院系調整』,我們併入北大,遷居中關園。」我們作為讀者的,就不肯只把文章視為單純談貓的。記得以前跟過陳勝長老師讀書,陳師說像錢楊這樣的大師,必有中國文人的那種諧隱傳統,要read between the lines,要在字裏行間探索其微言大義。這就讓我記起,且不說《幹校六記》了,連替楊先生印行《我們仨》時,我也疑神疑鬼起來,總覺得這也有諧隱,那也有玄機,後來忍不住,還斗膽去信打擾楊先生。現在想起來汗顏不已的是,楊先生對我這種無聊的問題,竟耐心回信,一一解釋:「311是錢鍾書病室號碼,《我們仨》寫我的悲痛和思念,沒有什麼諧隱。『阿圓』與『阿侯』無關,『鴻漸于陸』,我根本沒有想到……承惠寄夏志清先生文,謝謝。夏先生有誤解。我的兩個女婿都是書香門第。第一個是錢瑗的同學,又是同事。第二個畢業聖約翰大學,和夏先生同是美國加州大學的碩士。他學工程,但自小能彈鋼琴,愛音樂,和錢瑗有同好。……」
我自己胡思亂想過度詮釋的諧隱問題,在此就不好重提了,夏志清先生的文章,是指《阿圓回去了》一文,夏先生的文風是他一貫的隨意:「比起她父母代表兩個無錫書香門第,憑自由戀愛而締結良緣的羅曼史來,錢瑗的兩次婚姻更顯得寒傖可憐而悲哀。」
夏志清話說得這麼不知輕重,楊先生當然要為女兒討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