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憐大地 - 陶傑

垂憐大地 - 陶傑

堅持去維園的燭光會,不是罪行;選擇不去,亦非過錯。竟橫生一場罵戰,實令人憾然。
正逢亂世,人類愚矇,隱然如處大劫的前夕。在列寧「十月革命」的災劫之前,俄國小說家杜斯妥耶夫斯基已預見國民的凶劫,在「罪與罰」裏說:「知識深邃的心靈,苦難的承受不可避免。真正偉大的人,必須垂憐於大地。」(The really great man must, I think, have great sadness on earth.)
垂憐於大地普世大地(Earth),而不止是某一國族。杜斯妥耶夫斯基的世代沒有互聯網,今日有了,對於普世的大地,人應該有更寬廣的心胸。
然而再寬廣,難免有一點配額(Quota)。近年我憂心於歐洲的淪落,多於鄰近地區的水土人心的崩毀。因為當世更為愚昧:俄國沒有了杜斯妥耶夫斯基,英國沒有羅素,歐洲沒有卡夫卡,而中國更無胡適和蔣中正。在一個爬蟲蠕行和喪屍自由行的世代,歐洲耶教文明是人類僅剩的挪亞方舟。身為世界公民,同時也是香港人,北望大陸,已經有人指出中國已經出現「人種退化」的特癥,這是一個即使與一九八九年也大不相同了的中國──只追求財富,對公義和善良並無興趣,而且正在重新擁抱毛澤東的神像(其實他們從未摒棄過)。閣下人生苦短,對於世界,因為了解,所以慈悲;對於中國人,因為更透澈的了解,所以冷漠。不是不想垂憐,只因非聖人,世界更危急,當下另有Priority。
達賴喇嘛在德國說:德國是德國,不應該有太多的難民。明日的歐洲於我,較昨日大陸的「六四」更有戚然。達賴喇嘛和他流亡的西藏人,固然也是難民,但藏傳佛教和平而恬靜,於青山雪嶺之間追求平安,不是面蒙黑紗以彎刀將異見者斬首,向婦女施以石刑。愛只能包容愛。不包容仇恨;一泓清水可以增添清水,不要墨水。達賴喇嘛的智言,但願歐洲的左派領袖剔除對亞洲文化的偏見而聽得進去。
因為歐洲畢竟不是中國。歐洲尚有許多高尚而唯美的人,會講道理,分辨善惡,人生的終極意義,不在GDP的世界價格工廠深圳,而在美學價值觀的羅馬。其他的民族自甘沉淪,由得他們去,唯有智者方知真正危厄所在,西藏高原的藍天,遙接在地中海的晴日,無分國界,在黑旗和白刃矗立的地方,只要為了自由和人道,有一角燭光,再矇矓暗淡,總比沒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