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九年我讀初中,每晚一定要扭開收音機,聽着鬼故事才能入睡。六四前後,電台日夜播放北京消息,靈異節目讓路,我只好聽新聞。屠殺翌日,中文科的年青男教師淚眼汪汪,哽咽着向我們講解事情始末,我沒留意他人反應,但印象中我那間男校的同學多為飛禽走獸,難以想像他們會哀慟落淚。當然我明白事態嚴重,但終究哭不出來,大概別的同學也是這樣,結果就只有老師一人流淚。我這種冷淡,不知道是年紀尚小的緣故,抑或是平日看太多Hellraiser那類電影,導致感官疲勞,甚至有點麻木不仁。我從未參加悼念六四的活動,但永遠記得那年輕教師的淚。
悼念與否是個人選擇,無謂劍拔弩張。儘管一方的代表較年輕,另一方較老成,但兩派支持者都跨世代、跨階級,所以近期的六四激辯,與其說是世代或階級之爭,倒不如說是社群之爭。無論你多了解某人,一旦他置身社群,言行就往往變得不可測。在英國心理學家Frederic Bartlett的名著Remembering中,我意外讀到關於南非史瓦濟人的故事:有個史瓦濟人在旅途上借宿於同族的家,晚上賓主對談,一條奇毒的黑曼巴蛇突然從地洞爬出,客人見狀,即揮矛把蛇擊斃,同時間,主人竟用一根大木重創客人,最終客人失救而死。原來在那區,蛇跟亡靈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屋主認為客人殺了他祖父。Bartlett說,主人在其他情況可能跟普通英國人無異,但由於他深受自身社群的信念和習俗影響,有時其行為、反應對外人而言就顯得不可理喻。Bartlett在同章不點名引述一位傑出政治家的話:“The great mystery of all conduct is social conduct.”
你的儀式,他的偉論,好比彌撒聖體,在教徒心中是基督的肉,在旁人眼中只是塊無酵餅。其實你是五嶽劍派也好,日月神教也罷,都不重要,那只是生命的偶然,最重要是自己的靈魂莫失莫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