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在家裏偶然會吃到塘虱,以豉汁蒸,也會用黑豆燜煮。後來多在外面吃飯,只得小型餐館會有塘虱上桌,高檔的可能嫌此魚不夠格。到了現在,甚少外出覓食,更不知酒樓還有沒有塘虱供應。
說來除了雲吞魚蛋泥鯭,塘虱也算是我舌尖上的香港回憶了,那股泥腥氣,像泥鯭,恰到好處的話,別有風味。
塘虱的名字,也非常老香港:長在池塘裏的虱魚,自由自在野生,也可以任人自由垂釣。
俱往矣。
早前一名日本人,在元朗錦田河釣到一條接近四呎長塘虱,經奶水清水清酒又浸又洗,再用薑辟味,把它當腐屍處理似的,不敢清蒸,只能用最能掩飾原味的方法烹調:串燒、油炸,依然不能淨化畢生累積下來的「業力」,撈咖喱也斷不了這場因果。日本人形容這是吃過的魚中「最難吃、最臭、最腥」兼有「泥污、化學洗潔劑、危險的化工氣味」。
港台後來有節目跟進調查,發現塘虱生存的河道,污染物來自附近40個雞場、豬場、村屋、回收場等,另有非法接駁的排污渠,污水、廢水,臭罌出臭草,臭水出臭魚。
港台又請釣魚會再釣一回,並請來星級名廚周中出手,試圖捍衛香港塘虱名譽。周中更絕,把這道菜起名「千年老妖怪」,歇後語是「食咗唔知會唔會講拜拜」。
We are what we read and we are what we eat。這回真是你吃什麼就變什麼。塘虱在如此環境下成長,為求吃飽求存,只能變「千年老妖怪」。這名字好抵死,真貼切,讓我很不好意思地想起某人、某某人、某某某人,牠們究竟都吃了什麼雞糞豬屎,會變成今天這樣,又臭又腥又危險?千年老妖怪其實大都不愁衣食,莫名其妙要淌這趟渾水,是活該。
然而,塘虱餓了要吃泥污,我們要填飽肚子求生,也如塘虱吃廢料最終也變了塘虱,物傷其類,我們不是老妖怪,卻也不過是區區一條塘虱,塘水滾塘魚,如何能避免變種,如何能出污渠而不染?
從前的塘虱不再,香港之河非河、魚非魚,也已經面目全非,香港又何嘗不是一條無辜的塘虱?河海皆污渠,只奇怪有人還建議在中環開闢海濱釣魚場。然願者上鉤,釣上來另一條老妖怪,一定臭味相投,一見如故,一拍即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