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坡」是中文電子玩家啟蒙時代的著名場景,這個聽上去過於平凡,以至讓你隱隱覺得有詐的地方,是中文遊戲史經典作品《仙劍奇俠傳》主人公李逍遙人生開始的地方。
1995年的李逍遙是個低像素、錐子臉的2D人物,表情就那麼幾種,但不知多少人沈迷他的故事,買來正版或盜版的遊戲光碟,急切安裝,然後過關斬將,降妖除魔,還要在兩個女子中輾轉糾結,忙得不亦樂乎。
二十年過去,遊戲的續作越出越多,也越無聊,原作故事販賣版權拍成電視劇,捧紅一眾偶像明星。已為人父母的老玩家卻沒長進,仍在網路上爭辯:李逍遙最愛林月如還是趙靈兒,究竟有沒有享受齊人之美的隱藏結局。
此等月經貼中,有個不落俗套的脫穎而出——那是後來被尊稱為「十里坡劍俠」的一位台灣玩家,他的回憶和浪漫無關:「仙劍是我接觸的第一款RPG遊戲,那時候還以為這是有對話的格鬥遊戲,我根本沒想過有劇情進展這回事,以為故事在漁村就到了尾聲。於是每回開遊戲,就在同一個地圖打怪,那地圖想必大家耳熟能詳,李逍遙老家旁的十里坡是也。」
如此不知打了幾天幾月,他升到71級,才從外界知道原來可以搭船離開十里坡,繼續征途——也就是剩下90%的故事。仙劍的打鬥是回合制,怪物越到後來生命力和攻擊力越強,李逍遙的經驗值也隨之提升。然而,十里坡最常見的怪物是生命力為1的蜜蜂,天知道他殺了多少隻才升到一招可以殺敵數百點血的71級,「十里坡劍俠」當真實至名歸。
回想我的電玩黑歷史,也是從這樣不知天高地厚的混沌開始。那是以前少有的女性向遊戲,也是製作仙劍的大宇公司作品,叫做《明星志願2》,畫風蠻特別,和日式卡哇伊或歐美的肌肉美都不同,類型可算是養成吧。玩家扮演一個熱愛唱歌的女孩,在台北生活,可以打工、接受培訓,然後提升技能去演藝公司競爭拿通告。三年的時間裏,取決於妳的努力程度,有機會變成影后、創作歌手、諧星、導演,也可以和四個男主角發展戀情。
不過,上述這些基本知識,我安裝遊戲時一無所知——那是我玩的第一個電子遊戲。
至今我還記得首次打開遊戲的興奮感,是置身於另一個世界的新鮮、好奇、激動融在一起的蠢蠢欲動。我在虛擬的台北市裏瞎逛,要知道那之前我只在電視劇裏見過台灣。每一個遊戲人物的說話,我連標點符號讀到心裏去,他們不是數字程式控制的虛擬存在,他們有身高、體重、興趣、怪癖,每個都比學校裏的同學有趣。這些人物的原型是當時的港台明星,搞怪節目主持人叫「大小X」、原住民歌手叫「惠妹」、唱兒歌出身的女藝人叫「范曉愛」,我有時會在打工的酒吧遇到開朗帥氣的「關古威」,總覺得他應該是王力宏的鏡像,不知不覺花費很多心思和他談天談地談星星,想要做「更好的朋友」。
我以為那個遊戲和人生一樣,雖有盡頭,但許久以後才到。所以我不緊不慢地過日子,一會訓練演技,一會去當兼職模特賺錢交租,統共演過幾個女配角。可忽然,在我全無準備的一天,遊戲失去控制,字幕快速滑過,歷數我這三年的「成就」,也就幾行字,然後就給我下了判詞論:「一直未能突破演技,始終只能扮演無足輕重的角色」,是了,「配角演員」四個字結束了我的悠閒一生。
哈,我坐在黑掉的屏幕前頓時傻掉,只覺得被人欺騙了感情。上網查了很久,才找到關於這個遊戲的隻言片語,明白不應像富貴閒人般晃來晃去,要打工賺錢,付費進修,循環往復,再去演戲拍廣告,積累名聲。至於愛情,有四個可發展的對象,都要在達成一定成就後才能遇到,而王力宏,不,關古威根本不在此列,所以日談夜談,也談不出個鬼來。
這遊戲我大概又玩了一百多遍,集郵般搜到所有結局。回想起來,最快樂還是第一次,只因當時什麼也不懂,就相信這世上有無數可能,而時間會等我嘗遍百花才開始計算,未來永遠未來。錢夠花就好,也不知前路有所謂結局等待,沒有攻略也沒有秘笈,沒什麼事情必須要做,也沒什麼人一定要識。這方面「十里坡劍俠」是我知音:「如果我可以決定劇情,李逍遙還是老老實實和我在十里坡砍蜜蜂到天荒地老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