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 話 - 楊靜

聽 話 - 楊靜

四月畢業季,千軍萬馬都在找工作。Cover letter寫了一封又一封,手指敲下去的是鍵盤,更是本就寥寥的希望。對青年人而言,恐怖並非搵不到錢付房租、買麵包,而是撲面而來、避之不及的猛棍——你不過是芸芸眾生裏不起眼的一個,沒什麼特別。
三百封求職信後,不過幾個面試。最終給她offer的是家出版社的銷售部。公司雖是老字號,無奈夕陽產業,紙印得再多,換不回幾張鈔票,同事大多也是打份工而已。她躲在自己的隔間偷刷facebook,倒樂得清閒,自嘲提早體驗退休生活。
可鬍鬚叔常出其不意跳出來,大手掌狠狠落在她肩上:「又偷懶!後生女不可以這麼不勤力。」鬍鬚叔是她的mentor,會一起跑跑小書店和學校。八小時有一半和鬍鬚叔過,苦不堪言。老伯講話聲如洪鐘,內容不外乎貶低吓這個世代的年輕人,緬懷自己的黃金歲月。可真需說話,客戶問大小問題,他瞪着眼睛胡攪蠻纏,人問折扣,他答天氣,人問倉庫,他又說運輸,還振振有詞。幾次下來,她被逼無師自通,搶着說話,不給他發揮創意的機會。
慢慢鬍鬚叔不再說話,私下也是。兩人靜靜地走着,旁邊行人的手機鈴聲響起,是本地男生粗口樂團的rap。鬍鬚叔突然紅臉,扭頭看她:「有沒有搞錯,女仔連這麼難聽的話也講出口,沒家教!」她驚呆了,忙解釋那根本是手機鈴聲,不明白他怎麼可能搞錯,禁不住失態大吼:「你是不是聾的!」話一出口,她即後悔太過失禮,鬍鬚叔也真停嘴。
半晌,他細聲說:「其實,我都覺得我對耳好似聽不全,聲音懵懵的,可能真要聾了。」她看到這糙男子忽然扭揑,又細想往日他的言行,果然是有些奇怪之處:「可你不是和兒子一家同住,如果有問題,他們怎麼會不知?」他還是沒聽清,咕噥幾句,她於是大聲重複,他才答:「其實每日,除着你,沒人和我說什麼話的,我說的話大家也沒興趣聽。在家還不是一樣,喊幾聲要吃飯、要出門,也就夠了。我都想過看醫生,但又怕是真有問題。算罷啦,反正聽不聽到都一樣,照樣活着。」
她不知該驚還是悲,看時間還早,拉住他向診所走:「不如都看吓,我陪你,走啦。」這句聲音小,他根本沒聽見,但仍聽話被她牽住,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