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拿馬文件震撼令冰島總理辭職，英國首相卡梅倫承認獲利，正被媒體和反對黨窮追猛打。且看涉案最深的天朝，按說以打虎立威的中紀委有得忙了，有白紙黑字國際舉報還不立案調查？然而中國外交部指為「捕風捉影」，《環球時報》指為西方陰謀，是偷和編加上壟斷「闡釋權」實行「精確打擊」，絕口不提本國有甚麼人被「打擊」，卻為沙煲兄弟俄羅斯出頭，給普京之巨額洗錢開脫。
不到兩日，凡有「巴拿馬文件」字眼的訊息全部被屏蔽。這一來更證實原非捕風捉影，又因胡耀邦之子胡德華沒有遵從不准妄議的天條，坦承有此事，只不過公司從未獲利也未曾運作過。此說讓其他紅色家族更為難堪，原想傾國家機器之力弄真成假，孰料紙包不住火。那麼惟有照搬老法子蒙眼掩耳，老百姓能不知最好，就算知道也必須假裝不知。就像李承鵬所著《全世界人民都知道》一書所寫：「我們知道他們在撒謊，他們也知道我們知道他們在撒謊，我們也知道其實他們知道我們知道他們在撒謊，他們也知道我們是假裝他們沒在撒謊。」
強國弄真成假的本事見得多了，弄假成真的卻也不少。就說那份「忠誠共產黨員」敦促習近平辭職的公開信，初讀此文時我曾認定是假的。在專制國度訊息嚴密封鎖之下，偽託身份發聲，並不鮮見。筆者記得文革年間在窮鄉僻壤當知青時收聽「敵台」，聽到台灣電台播出「中國共產黨革命委員會」的系列公開信，批毛批文革，呼籲真正的共產黨員起來拯救黨和國家。直到幾年之前我參加香港紀實文學國際研討會，遇到一位台灣來的傳奇人物，聽他講了許多陳年故事。原來他是打成右派的大學生，輾轉出逃經香港到台灣，被吸納進蔣經國麾下的政戰部門。這個「中國共產黨革命委員會」就是他出的主意，殊不知當年中共為追查該子虛烏有的「地下組織」花了多少人力物力。有趣的是，他和早年潛伏延安成為中共政治局機要秘書的軍統特務李國棟（即台灣調查局首任局長沈之岳）一樣，九十年代已經可以自由出入大陸了。
以偽託而立言之風在專制社會至今尤盛。王立軍案未開審，網上已傳出他的萬言自述；周永康的後宮之一、央視花旦又被偽託出書《沈冰自述──我和周永康的故事》；今年初網絡又流傳出偽託「李嘉誠」的文章〈不要試圖讓商人承擔國家政治責任〉，其實統統都是假的，不過假借別人之口說自己要說的東西罷了。對聲稱出自李嘉誠的文章或講話，長和集團曾闢謠，但仍難阻其流傳。
政治株連如黑社會恫嚇
我認為那份致習公開信是偽作，理由在於該信遣詞造句極具體制內色彩，但信中兩次提到「你和你家人的安全」，這不是共產黨習慣思維。共產黨在「大義」面前，從來沒有家人安全之類的考量。如果將之視為是隱晦的威脅而不是真心關愛，那麼這封信的意義就形同黑社會恫嚇，幾近政治勒索。
然而，其後的種種事實推翻了我的結論。刊登此信的新疆《無界新聞》被關停，二十人被捕，多人失聯，這倒在意料之中，因為政權的自我保護機制必然自動開啟。共產黨還懷疑公開信是境外傳入，於是現居紐約和德國的前傳媒人北風與長平被牽連。
至為可怕者，共產黨對假想的嫌疑犯毫不留情地株連九族，竟以這兩人的家人相要挾。本來自文革後已鮮見政治株連，但從劉曉波、高瑜再到眼前之事告訴筆者，原來「家人安全」還真是共產黨思維，而非黑社會所獨有。如此看來那封公開信確係「忠誠的共產黨員」寫的，哪怕原先是假的，現在也被共產黨弄假成真了。
孔捷生
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