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着無聊,她蠻鍾意在這家報館工作。忙也是忙,也要發掘線索,聯繫些人,最後把字寫出來。可大家心知肚明公信力太低,寫什麼都沒多少人會買去看,好似用特效藥水在羊皮卷寫字,一筆一畫反覆動作,卻留不下痕跡。每晚都有贊助人士悉數買下報攤剩餘報紙,這麼多年,也不知存在哪裏,堆在一起應該很壯觀罷。
她在民生版,負責接待上門爆料的人。檯上熱線電話冷冷清清,十通有八通是廣告推銷。這日早晨,有個山東口音的老年男子打來,說身上有絕密文件,但稱事關社稷江山,不能洩露更多。她問了半個鐘,問不出什麼,敷衍幾句掛了。
誰知臨放工,這奇男子尋上門來,一身古舊的中山裝,腆個十月懷胎的大肚子,滿頭是汗,進來就反手把門關緊,碩大的金魚眼盯住她,一字一頓:「我是國家接班人。」
說完彷彿卸下千鈞重擔,方才一屁股陷進皮沙發歇口氣。
「表面上,我是退休老幹部,為國家貢獻力量後,安度晚年。可我身上有個驚天秘密,他們都阻止我,不讓我告訴別人,」他緊皺的眉頭忽然一鬆:「可難不倒我,我這次過來旅遊其實是障身法,要借助你們這些境外媒體昭告天下。」
他從口袋摸出一張皺皺巴巴的紙,並不給她看,揚在手中,語序混亂講秘密身世——年輕時他是領導人貼身警衛,因護駕有功,被領袖看中,暗許他「接班人」的位置。只是領袖一向高深莫測,並未告知他具體接班時間,也沒有旁人知道。他忍氣吞聲,默默等待時機到來,可從春等到秋,從黑髮等到白髮,國家按部就班換任,並沒人通知他去首都接下整個江山。眼下,他身體智力都大不如前,就算真的讓他上,他也只會誤國。可憋着不說,他覺得辜負領袖。
她插不進話,只能看和聽,看他面上青筋爆起,聽他幾度講話破音。故事荒謬無稽,她深知哪怕作「奇談」,報紙也沒可能發一字半句,但還是忍不住問些細節。問幾句就問炸了他,「你什麼意思,都說我是很秘密,查不到,糾結這些有意義嗎?」他搖擺着站起身:「你們一定覺得我是瘋子,和上一家一樣。沒事,你們錯過大新聞了,你們的損失!」
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麼,老頭已經大跨步消失在門外。她看着沙發陷進去哪塊,猶疑他是不是自己的白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