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蛋走天涯 - 鄧達智

蛋蛋走天涯 - 鄧達智

面前好大一碗檳城綠咖喱米粉,幼細透明白皙粉條,暗綠色湯汁,咖喱香浮動。
不尋常三月近尾連綿冷雨幽暗午後,碧綠秋葵並鮮明蛋白與蛋黃點睛,原應沈悶低氣壓下午,響起幾片嘆世界偷得浮生半日閒的歡呼。
重要,還是兩隻健康俊俏價錢廉宜雞蛋,一切沈鬱得以盡掃。
除非你對雞蛋有心理障礙,無由抗拒。
又或生理問題,例如雞蛋敏感。
就算肥胖,三高,也有證據否定雞蛋為膽固醇過高元凶之一。
人人都有好幾個與蛋蛋攸關窩心故事,溫馨隨身攜帶闖蕩江湖,遊走天涯,為此,搜羅各式蛋人蛋事。
80年代台灣放行,讓國民黨老兵回大陸與親人團聚,全部經香港或空路、或陸路回家,一些有能力親友等了數十年不讓多等幾天,先抵達回歸前壠德機場迎候,49年生離死別,四十年後未死、坐着輪椅也要回家,見不着爸媽的臉,也要摩挲墓碑拜他們的墳。
每每來自台灣航班到達,機場內一片哭泣聲,如非父母子女弟兄姊妹相擁痛快,便是老友老同學哭笑迎迓。
以「中國人」之名最後一次團圓,這之後老兵死的死,回鄉後失望的失望速速回台,久居他鄉是吾鄉,寧願客死異鄉。「爸爸的草鞋」漸成灰燼,台灣人這個字頭漸次跟中國人三個字離散。
那段不能跑便行,不能行便被人家推着、擔架着,趕緊回家的歷史片刻留下數不盡口水鼻涕共流故事,其一小片記憶特別清楚,跟雞蛋有關。
湖南老兵淚流披面接受記者採訪:離家入伍的大清早,媽媽摸黑煮飯,貧窮農家當年能有什麼好煮?粗糙白米,昨天母雞下的蛋,湖南人家不缺辣椒,還有幾顆豆豉……炒香辣椒荷包蛋,下幾滴醬油鎮白飯,帶着地老天荒媽媽煮的家鄉味道,沒戰死,漂流到台灣。母親是生是死十多年後才輾轉知道,未死!能回家,趁媽媽仍在……
妹妹,他問記者:你試過離家沒有?
人生遺願,就是再吃一口媽媽弄的菜,她當年生離死別送行為我炒的辣椒荷包蛋!
讀過這篇報導,對湖南辣椒豆豉荷包蛋生了特別感情,有機會出差長沙,旅遊湘西,尤其簡約中午飯必點。某次在深圳吃到,店東還取了個漂亮名字:外婆荷包蛋。每次邊吃邊想起老兵故事,他媽大概不在了,他大概也不在了,眼睛矇矓起來,啊……人生如是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