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學最後那年的重要程度,似乎怎麼形容都不為過——至少那時我們惶恐得認定,一考多少可定終生。可氣學校不知何故別處調來一位歷史老師,管理這一班學生。
老師四十出頭,有北方中年男人的壯碩魁梧,雙眼如銅鈴,一睜開就鼓出來,探照燈般掃視每個學生。他對女生的髮型衣着有嚴苛的要求,夏天露出胳膊腿都算賣弄風騷。遲到簡直天下第一等罪惡,需私刑伺候:遲到一次罰站一堂,兩次站一天,三次就收拾好書本回家,不必再來,雖他本人動輒遲半堂課才現身。最可氣是他按成績將學生分等,從倒數第一名開始給人取外號,什麼四大金剛、五個烈士,言語之間盡是諷刺。
起初散沙一樣的整班同學因着共同的憤怒和委屈聚集起來,先開始只是抱怨、詛咒,對未來憂心忡忡,之後幾個學生提議聯名上書,找校長投訴,要求更換老師。大概有兩周工夫,放學後大家聚在一起頭腦風暴,力圖將老師的惡言惡行梳理成文,全班簽名,呈給校方。事情如何操作大家全憑猜測,校史中沒找到前人的類似事迹——「也許有過,但被偷偷擦掉了。」也有人這樣想。
「教學錯誤」、「虐待學生」、「玩忽職守」,幾個罪名下再列出時間地點人物的事實,大家邊校對,邊為彼此的大膽感到興奮。
「我覺得應該再加一條,一條關於政治的,學校看到肯定害怕。」大家都看着說話的人,不太明白他在說什麼。那是個早熟的男生,同伴都穿T恤運動衣的年紀,他着白襯衫返學。平日裏他也看不起填鴨教育,可又會實用主義勸誡說背書只是工具,背背無妨,只要能將你送去好的學府。
他不緊不慢解釋:「記不記得有次近代史課,他說江澤民曾經出賣國家,秘密割讓土地給俄羅斯。」其餘人恍惚不明這事有什麼重要,或根本想不起來曾有過這席話——高考不會考的內容,本質上是不存在的。「你們聽我的,就寫在最後吧。」打字的同學將信將疑,但還是照做。
事情出奇順利,校長找到領頭的同學座談,並沒有提那個老師,只是聲音洪亮地表示事情會為我們解決。老師更加生氣,三番兩頭找我們訓話。再過幾個星期,他消失了,有人說他去到某個南方城市重新開始。
替換他的老師對我們說的第一句話是:「我特別願意溝通和聽取意見,希望大家能夠信任我,有什麼都可以告訴我。」
她溫柔地笑,眼睛瞇成月牙:「好,現在上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