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酒樓上 - 沈西城

在酒樓上 - 沈西城

專此聲明:本文跟魯迅先生的《在酒樓上》並無牽涉,魯著乃殿堂文學,拙作是市井小品,兩不搭界。
七零年我遵黃瑞麟世伯之命辦理北角「新都城」酒樓廣告事宜,常上酒樓串門,有一天早上十點多往拜訪談事,甫入大門,就看到兩行排列井然的三十來個男女侍應,垂手直立,腰骨挺拔,精神昂揚,黃瑞麟英姿勃勃地正在訓話,大意是「一天生意開始了,你們要抖擻精神、緊守崗位,做好分內的事,不能鬆懈……」最後一句,印象至深——「千萬要記住,我不是你們老闆,顧客才是我們老闆,得罪不得。」訓話完畢,開始檢查,先視制服整齊否?皮鞋擦得可烏亮?再看脖子上的領結、領帶繫得是否穩妥?最後仔細查看男女侍應的指甲修剪可乾淨?所有程序做齊,訓示完結,黃瑞麟用大呂洪鐘之聲一吼:「好!開工!」眾人隨即散去。我隨黃瑞麟直入辦公室,交代完廣告洽商情況,好奇地問為什麼訓示員工就如檢閱軍隊一樣?黃瑞麟道:「世侄!這工夫每早我必得要做,想酒樓生意興隆,除了食物品質好,還得加上good service,兩者相輔相成,you see!」打荷里活艷星阿娃嘉娜光顧過「新都城」、跟黃世伯熱情合拍一照後,胖嘟嘟的黃瑞麟就喜歡講英文了。
黃瑞麟一向注重男女侍應的儀容,尤其是指甲,如果藏污納垢,顧客一見就會倒胃口,因而要求男侍應每夜修剪指甲,女侍應就得塗上淡色甲油;至於鞋襪、制服,在他一絲不苟的監控底下,皆馬虎不得,難怪「新都城」的生意當年乃全北角之冠。
時移勢易,人心不古,今日上酒樓喝茶,咱們得抱有「耶穌」的寬恕精神——「敵人摑你左臉,你得迎上右臉」,沒這個心理準備,少喝茶為宜!道理何在?容稟!如今上酒樓,一見門口排有長龍,你就得先向櫃台小姐「申請」座位,發予號紙一張聽叫喚!等等等!「一二七號」叫聲價響,是你的,立刻把號紙交上,櫃台小姐就寫檯號紙朝你手一塞,硬繃繃說:「直入!」沒稱「先生」,也沒人帶,朋友打哈哈:「人手少,將就將就!」媽的!酒樓地方忒大,檯子難找,兜兜轉轉,好不容易找到,坐下,好運的兩分鐘內有侍應來招呼,今天碰着瘟神,五分鐘方有人來,開口問「先生!飲乜茶?」告以「壽眉!」領命而去,正眼不瞧一下。又過一會,另有女侍來問:「飲乜茶?」注意:「先生」兩字省了!回說「叫了!」一扭屁股走掉,檯布上有油漬也不會另換一條。取過點心單,劃點心,找侍應,喲!要命!滿是客人不見侍應,僥倖地看到遠處有一個,揚聲揮手總不應,只好勞煩自己跑出去交點心單。交了單,等吃,一等半小時,仍不見有,飢腸轆轆有如打鼓,召侍應來一問,望見檯號,眉打皺說:「呀!這不是我的檯,你找他——」牧童笑指杏花村,侍應遙點天涯路,管這區的侍應,遠在彼方,叫破喉嚨不搭理。點心終於來了,半冷半熱,見我欲發火,朋友哈腰涎臉做好做歹說「將就將就!」給朋友面,勉強吞下,腸胃難受,想喝杯熱茶調理,揚手叫侍應,不是別轉臉、屁股相向,就是假裝看不見,非得我朗聲大叫「伙記!加熱水!」引來左鄰右里個個投來鄙夷目光,怪我沒禮貌,天呀!真乃「啞子吃黃連」。不搭理你,還算好,更糟糕的是假裝收拾茶杯懶得睬你,閣下大抵遇過這樣的情況吧!上酒樓去,坐下待招呼,卻看到男女侍應在隔鄰收拾檯子,邊收拾邊聊天,東家長西家短,酒樓變了家,就是不予你一顧。「顧客是老闆」,「Good Service」,放屁放屁!今日是「顧客看侍應的臉」,「顧客忍侍應的氣」!緣何質素差劣至斯?不妨聽聽下面的對白——女知客:「新(先)生雞(幾)位 ?」女侍應:「你掩(飲)乜茶?」就可思過半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