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向鍾愛文藝，歌、舞、戲劇、文章。時常聽到一句台詞，禁不住把玩整個下午，口中念念不絕，自覺有餘香。別人的故事有無限可能，閉着眼，男與女從紙張跳到他身邊，恣意哭喊溫存。
有時他也寫，也編，也導，嚴肅或胡鬧，其樂無窮。這樣活過大半生，也算是幸運的人，能夠隔着現實碰觸人生。百般技藝中，他獨不會演，到台上只覺身體是木頭做成，笨拙生硬，脂肪無聲無息膨脹，臉上跳出橫肉，肉上淌着鹹的汗滴。這時候哪裏還記得台詞怎麼說，能像說外語那般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來都力有不逮。
可人們看到他這無能緊張的一面，居然更喜歡他了。評論家說，他有赤子之心，全身上下無半點虛情；粉絲寫信，分享「和您一模一樣」的糗事。也有人說這是更高級的演繹方法，不演而演。只有他新娶的妻子敢在他面前唱唱反調：「你啊，是膽小自卑，恨不得永遠躲在閣樓上，悲天憫人往下望，你看得到別人，別人卻看不到你，藏得嚴實。」
她是另一個樣子，天然明星，哪怕走進寡淡入水的陋室，也能點亮空間。眉和眼自然好看，但關鍵是氣勢，說話字正腔圓，笑是笑，怒是怒，怒罷大眼睛仍瞪着，緊拘的小嘴卻忽然向上揚，然後捧腹笑得不可收拾，滿屋的緊張霎時崩塌，大家圍住渾身是戲的女人，艷羨他有得妻如此。
人散了，她像洩氣皮球，演得是另一齣，疲倦的王妃需要休息。但也會和他耳鬢廝磨，嬌滴滴說幾聲好聽的話。聽得再久，他也受用。沒有她，生活乏味如嚼蠟。那些故事和字是好，可那是另一個世界的繁華，他寫得出來卻進不去。
可他也怕，怕她其實就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從醒到睡都在演，而他只是道具。有傾慕他的小朋友寫信說：「和好友排練隻歌一個月，興奮到不得了。可登台看她那麼投入得表演，我卻呆住了，覺得被遺棄了……」他嘆口氣，但發現又多了新的故事，就奮筆疾書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