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不似真正假期，適逢春節，要刷好幾日網站，才買到九折機票，也比平日貴幾千。行李箱塞滿給大小親戚的手信，包裝盒也留着，小心擺埋一起，以免失了形狀。另外備幾個紅包，表妹的婚禮錯過了，心意要補上；姑奶奶家得了新孫，回去正好碰上百天，也要拿點壓歲錢。她初初工作，這筆錢並非小數，可為着父親的面子，總是要花。
從落地到再次登機起飛，不過十天，走馬燈一般，她陪着父親和繼母四處拜年。天寒地凍，父親吝嗇，車裏不開暖氣，她手指僵麻，撥弄手機屏幕，精神全靠電動遊戲支撐，下了車仍不停劃，腳下不留神打個趔趄，人摔在路邊積雪裏，僥倖沒事，電話面朝下砸在路面，屏幕瞬間長出無數碎紋。
每個人家裏千篇一律重播春節晚會，小品演員背着網路上抄來的笑話，嘲笑着窮人富人、男人女人，最後扳回故事，歌頌主旋律，也難為這群觀眾年復一年看，不覺得膩歪。
不知為何，小城市的住宅看上去彷彿僱了同一家裝潢公司，總覺得眼熟：實木餐桌配八九把同色系靠椅，沙發和電視櫃攻陷整個客廳，中間是擺着糖果的長茶几，椅墊和沙發套不是碎花流蘇就是大地色的深淺皮，風格名曰「歐洲宮廷式」。電視機永遠開着，人聲一般嘈雜，在餐廳觥籌交錯，祝酒詞一如既往混蛋不講道理，祝福和關心像政府文件，空洞還敷衍，聽不出半點真心。
傍晚，父親醉倒酒桌，勸他回家他霎時又清醒，連連擺手。繼母放下酒杯，把車鑰匙扔過來讓她先走。她像得了特赦令，忙不迭和所有人拜別。
家裏一樣冷，傢俱也是宮廷式，硬生生站在一起，毫不協調，像標準化的壞品味旅館，沒有人氣。到明天，輪到她家請客，那些醉鬼將會坐滿屋，「長命百歲」、「事業有成」這麼呼喊着，中國夢從新年一路做下去。
而她只想離得遠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