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老朋友,和我一樣,長於六十年代的澳門,偶然話舊,我提到怪漢筆莊,他笑道:「怪漢可是我家的世交!」
怪漢筆莊無非一家毛筆小店,一九六零年代在澳門草堆街開辦,店門左右貼上「小兒何所夢?夜夢筆生花」十個大字,全店裝修七采奪目,加上「怪漢」這個不尋常的店名,一開張就轟動一時。換了是當年的香港,或今天的澳門,那樣的小店花招,應該不會有幾人留意。喧喧鬧市裏,昨夜還金碧輝煌的店鋪,今天或已店空門閉,甚或已拆得七零八落。大家都習以為常,不會記在心上。
由我選擇,我寧願卜居一九六零年代貧乏的小鎮,而不是二零一零年代富裕的城市。富裕的城市幾乎無所不有,只是沒有貧乏小鎮的樸素,沒有那樸素的人情味。
「小兒何所夢?夜夢筆生花。」當年父親給我買了一管怪漢筆,我以為會夢見花開竹管,筆花卻始終不來入夢。父親說,夢筆生花是李白的故事,後來我也在《開元天寶遺事》中讀到:「李太白少時,夢所用之筆頭上生花,後天才贍逸,名聞天下。」李白名聞四海,潦倒一生,然則今之父母,只求兒女夜夢身穿醫生白袍,或頭戴律師假髮,也是人之常情。
歲月如流,淘盡萬物,怪漢筆莊當然不例外。怪漢那一代的澳門人,也已經越來越少。同時逝去的,是一個樸素小鎮的風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