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正經經看一名女子走過之必要」。
「溫柔之必要,肯定之必要,一點點酒和木樨花之必要」。
瘂弦的一首《如歌的行板》。讀完,未必立即必要,至少溫柔了幾秒。眼睛,腦袋,心靈,柔軟了一下,反躬自省之必然,思考關於生活之必然,搜索一下屬於自己的不同必要,不必別人告訴你什麼是必要,找出自己認為必要之必要,然後為必要動容,為必要生活,為必要堅持之必要。有一種啟發。當然,在香港看新聞常有打爆電視之必要。
「旋轉玻璃門之必要。盤尼西林之必要。暗殺之必要。」
林嘉欣、黃耀明和劉若英,都讀了《如歌的行板》,拍成短片,YouTube集齊。每年3月21日是「世界詩歌日」(World Poetry Day),還有兩個月,然而不必要是詩歌日,都可以讀詩。看林嘉欣讀西西的《可不可以說》,有心花怒放之必要。
「可不可以說/一位螞蟻/一名甲蟲/一家豬玀/一窩英雄?」嘉欣和小女童,走到郊外寓讀詩於唱遊,傻啦啦的,一起盛放童真,遍地開心,對世界和語文吹送一個又一個好奇肥皂泡:「可不可以說/一朵雨傘」,再一個:「一束雪花」,又飄一個「一瓶銀河」,之後一個「一葫蘆宇宙?」嘻笑飛舞,透明的真摯,可愛到不能,令你對詩歌、中文、世界,多了無限想像和鍾愛。你會因此愛上詩歌。
不愛不緊要,人各有志,但你會發現詩不老餅,而且很cute,可以親子。詩人們以獨到的眼睛看見世界,獨有的觸覺撫摸生命,讓情感逃逸,情緒表達,逃你逃不出的,表現你表現不盡的,吸入體驗,呼出詩歌,讓讀的人多了一層對世界的感知。
因為《他們在島嶼寫作》,多得這個電影系列,我們在余光中周夢蝶楊牧等等之後,又有白先勇、林文月、瘂弦、洛夫、西西、也斯及劉以鬯。
「我投資沒有人願意投資的,那些要賺大錢的商業片用不着我,我也沒興趣」,說起來不無一毫子自負,兩分得戚,表情叫我想起一個英文字:smug,似乎他自己也不覺,但對文學的熱愛是錯不了的。因為《他們在島嶼寫作》系列,因為好奇,我會了一會童子賢。要不是他投資的作家電影,我認罪「而我不知道童子賢是誰」;就算知,也對他沒興趣。原來他個人身家粗估七十三億(台幣),有風雲的電腦事業。還是呵欠得要命。有錢佬和企業家一街都係,悶死人和冇朋友的更多,想要名想要權以為自己是上帝的常見平凡有錢佬更加多得令人煩厭,但他很明白自己的與眾不同。他真心喜歡文學,也不認為這很特殊,因為「文學是生活,是一個創作,一種藝術類型」。他和我談王家衛劉以鬯,談詩歌如「提煉過的酒」,與生活緊扣,像科技和戀愛。完全不像管理20萬員工大軍的生意人。
在擠擁的城市面貌中,有些精神面貌我們忘了好好傳承,童子賢希望文學、一些藝術資源,可以一代一代留存下去。大概我從一開始就沒有給他任何「久仰mode」、「你好勁mode」,甚至用上了「講電影和文學我熱血少不過你放馬過來mode」,他自動把自己是誠品書店投資者、自己支持這個品牌而驕傲的事實拿出來,他知道是成就,誠品書店創辦人吳清友曾表明「童子賢先生跟我說,店盡量開,賠錢不要緊。」
「就是流浪貓狗,都是人文風景……希望我們所處的城市多一些溫柔」。有些人選擇捐錢做XX慈善總理,有人選擇做不惜虧本的生意。因為傳承文學,愛護作家,已不是生意。他的熱情和興致,讓你原諒了他不自知的smug。
「一直以來,實踐《他們在島嶼寫作》有什麼困難?」他說:「可以答你什麼一定不是問題:經費,最沒困難(又嚟!),最大的挑戰是時間,這計劃早十年開始更好」。是的,有的瑰寶作家老了,趁他們還壯健,紀錄之必要。他祇嫌做得不夠多,紀錄的作家還太少,希望這系列一直做下去,有文學電影系列之三、四、五……不斷延續之必要。
會拍大陸作家嗎?他有點不自覺的謹慎。談到香港的一場大雨,傘下的運動,也是一樣。
說真話鋌而走險的不必要。自由之必要。50年不變之必要。
忍不住問他是否發了財想立品(哈哈),「不,回饋社會不必等發了財才做,沒有發財,也要有品吧」。人話。「經費,最沒困難」=錢我大把的氣粗不去計較了。香港有幾多願意用大把錢在背後供養文學、藝術的人?因為他喜歡,銅臭之外的文青味或許是救贖,不知道,但我喜見這種救贖。好過大把錢還死舔權力屁股,像鴉片癮,一臉賤。
如果說「《水滸傳》是一部怒書,《西遊記》是一部悟書,《金瓶梅》是一部哀書」,香港是一首荒誕詩。起碼現世代的香港是。守護之必要。
林嘉欣讀《可不可以說》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d8vA1FNAG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