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語一日千里,不久前大家才樂此不疲惡搞「一個月睇三十本書」、「好正好靚好正」,然而「香江常有X人出,各洗你版數十天」,現在吳得掂out了,識講梗係講:「我見過!我真係見過!」但劉姥姥去過大觀園也不會變林黛玉,楊局長見過Steve Jobs又點喎?不禁想到民國年間潮語「我的朋友胡適之」,說出來只會貽笑大方。我只恨局長生不逢時,他如果早二千年獻世,回到東漢,那無論他如何失禮尖叫:「邊個見過Ying Lee?冇呀?我見過!我真係見過!」大家都會報以艷羨目光──Who the hell is Ying Lee? 是咁的:在東漢,如果你有幸得到萬人景仰的名士李膺接見,你就聲價十倍(大約等於現在萬七個like),所以當時流行說「登龍門」(溫馨提示:不是「搬龍門」),見《後漢書.李膺傳》。
「詩可以觀」,潮語亦然。北京要了解民情,不必靠什麼磚家,只要派專員編部《潮語觀止》,像古有「采詩之官」,就可以「觀風俗,知得失」(見《漢書.藝文志》)。聽聽今天的潮語,就知道在689的英明領導下,局長質素真是沒有最低,只有更低,分分鐘衰過小學雞,令我不時懷疑,他們月薪幾十萬,主要職責是否只是做場叫「愚樂無窮」的棟篤笑?人民最真心的想法,總結晶為潮語;歷史書能騙人,流行語不會。古代沒怪獸家長,故俗諺有云:「小兒欲得安,無過饑與寒。」(見《敬齋古今黈》)今天只會有人說「贏在起跑線」,或「女人未到八十歲唔好俾飽飯佢食」。可見社會變了,潮語就與時並進;哪句話能流行,得靠一人一票選出來,無法做假。
也有些潮語歷久常新,已升格為常語,於是大家都沒想過它曾經瘋狂「洗版」。例如東晉有人問王敦哪個朋友最出色?王敦是古代阿叻,認為自己最出類拔萃風度翩翩,但不好意思自吹自擂,就答「自有公論」(見《世說新語.品藻》),想不到這金句流行到現在。又例如兩戰年間,英國股票經紀習慣夏天出遊,五月賣光股票,“Sell in May and go away”這句話就不脛而走(見Eric Partridge編著的A Dictionary of Catch Phrases);今天證券行即使不放暑假,但股市畢竟需要波幅,所以還會用這過期潮語來趁機出貨,「五窮六絕」大概就是它的變奏。
我記憶中最久遠的香港潮語可追溯到八十年代初,是周潤發在電視劇《親情》的口頭禪:「係咁先,唔係咩呀!」我鸚鵡學舌的第一句,則是梁朝偉《鹿鼎記》的「你阿爺」。再數下去,不必多說,幾乎都來自「改善社會風氣、提高青少年內涵」的周星星,此外還有子華神,後來又有異軍突起的黎天王。老實說,黎明金句是各人中最金的,如「借錢如送禮,還錢如乞米」,何止笑匠,簡直是哲人。
潮語的變遷反映了香港的命運:昔日的潮語機智,由高手千錘百煉;今天的潮語反智,是高官胡說八道。一剎那的光輝不是永恆,潮語多數是短暫的,所以更值得我們小心供奉,因為沒有這乍現的曇花,一代人的記憶就會春夢無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