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頸稍長，撩起長髮，後頸上有層細細的茸毛。擁在一起看電影時，他愛把手穿進她的頭髮，手指來回撥弄髮絲與茸毛。她偶爾神經性向右擺頭，像躲避灰塵那樣躲避癢意。
過了也沒有太久，他留意起她面下的頸紋。環形的深痕好像印度人的頸圈，烙進肌膚裏。她偶一點頭，他的視線就鬼鬼祟祟折去頸口處，一條、兩條，他心裏暗數；動作幅度大點，他隱約看到正在生成的第三條。
原來她已如此老了，這樣想着，他掉入時間的冰窟，洞口不知位於哪個遙遠的所在，傳來一絲暖意，懸在頭上的冰凌於是緩慢融化，水珠均勻滑過他的耳垂，滴滴，噠噠，又一秒跌在深淵，不見了。
她的嘴很小，此刻正興奮地說着什麼，他逼自己聽，可聲音也加了濾鏡，一團模糊，散進混沌。頸紋卻愈加清晰，甚至有了生命般準備肆意擴張。她說着說着就笑了，嘴角高揚，唇部盡頭的紋路不易察覺地浮出，和眼角的那幾條遙相呼應。
喜歡這女人，初初迷上的正是她的活力，那種近乎孩子的無畏。他總陷在絕望中的心，她可能根本不懂，可她比旁人願意聽，聽他一遍遍講人生中近乎悲劇的遭遇，講人情的冷酷與勢力，講時間飛逝，他卻仍一事無成。她聽完故事，會嘆口氣，貼近他的面頰，肌膚是溫的，軟的，他閉着眼，從親密裏像瀕死的植物那樣汲取水和氧。
可如今她正在衰竭，枯萎，雖然她不自知。她如慣常開心說笑，只是那漫不經心無法拯救她的老去，反倒襯出紋路的蹤跡。
他生出厭惡，不理解當初為何要和這樣的俗物一起，餘光仍被頸紋牽住，他下意識扭過頭，想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