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獨裁極權手段不見血,陰陰濕濕。今時今日,光天化日殺人放火太低級,唯有做些更低莊的事。
「1976至83年,在阿根廷軍政獨裁統治下,有超過30,000名男、女、小孩失蹤,銷聲匿跡」。一個人,活生生,忽然消失,無端無緣無故無啦啦人間蒸發。親人摯友之間,忽然少了一個親愛而重要的生命在旁,父母子女情人夫妻,家破人離,沒有任何心理準備及餘地。是一種猛烈而無助的傷害。別以為見血的才是罪行。
《Imagining Argentina》(2003)電影末有一系列來自國際特赦組織(Amnesty International)的數據,除了阿根廷的30,000,智利4,000、哥倫比亞13,000、剛果55,000、伊朗90,000、墨西哥1,200……還有利比亞、古巴、俄羅斯,大量人口,就這樣,一天,變成空氣。名單沒完沒了,數字長升長有,文明公義完全失效,說服不了任何人。一個妻子,一個兒子,一名教師,一個新聞工作者,一個書店老闆,是如何被外星洗頭艇擄劫去飛太空髮,被地球黑洞吸了入去了第五次元,天曉得,大概「全世界的強力部門」(《環球時報》語)也有答案。
由Antonio Banderas 及 Emma Thompson主演,改編自Lawrence Thornton的同名暢銷書,《Imagining Argentina》是政治驚慄片,講述愛瑪湯遜飾演的新聞工作者Cecilia不畏強權,致力為被消失的社運學生發聲,發表了觸動建制神經的文章,結果她自己被消失了,在家中被強行擄走,從此杳然。Antonio Banderas是她的丈夫Carlos ,一個舞台劇團導演,彼此深愛的人失去了對方。失去了她,如失去了靈魂,他每天如喪屍過活,努力尋人,刻骨悲哀,絕望中死不死心,忐忑的空洞比清楚的死亡更空曠虛耗,因為沒有正式的告別。你仍然牽掛,還有希望,你怕對方苦驚對方痛,在每一片樹葉看見對方的臉,在每一個街角聽到對方的聲音,想像他/她呼吸着的每一點細微,想像一天消失了親愛會再現眼前,然後自己呼吸困難……
一個當街當巷綁架良家婦女好市民的政府,強盜山賊爛仔一樣,憑什麼講法治。點解要人消失咁不見得光?官字已經兩個口,犯了法,就循法律途徑拉人,沒有犯罪,找不到犯罪證據,才要打茅波硬來。已經球證球員全場都係你啲人,仲要衰到綁架埋人家球員,假波都唔好好醜醜打一場,沒有最卑劣的更卑劣,像Cecilia等被消失的,往往是最身家清白「錯」在不妥協的善良正直人。就因為政見不同,以言入莫須有的罪,慘得過極權就是無下限任性和無上限自我。
Carlos記得年輕時她說要當新聞工作者,因為她「想問些難答的問題」,他說「問我一個難答的問題吧」,她即問:「Would you marry me?」,他漲紅了臉,不懂回答,但吻了她,是她人生最大的一個吻。「想像阿根廷」中,她被囚於「被消失人士集中營」的爛地方,什麼人權衛生都是屁話,她被毒打被強姦,有些人被不眨眼地集體屠殺,一次一堆。被消失了就不是命,就不是人。Don't cry for me Argentina。
「被消失」的法定英文是“enforced disappearance”,比起「被消失」,「被強行消失」更暴力更貼切,那野蠻比硬道理還要硬,建制要你消失君要臣死一樣狠絕。國際特赦組織有專頁解說enforced disappearance:人們如字面說:消失了,從愛護他們的人身邊,從社區絕跡了,建制“grab them from the street or from their homes and then deny it, or refuse to say where they are. It is a crime under international law”。是國際罪行,「被消失的人很多時自此不被釋放,命運難料,受害人多半長期受虐打及活在惶恐之中,家人欲救無從,痛苦不堪。」
「被強行消失通常是用來在社會散播恐懼的策略,帶來的不安和驚懼不限於被消失的受害者之親屬,整個社會往往會受牽連。」
《想像阿根廷》卻說,要令人消失,正因為“they do not have what is necessary to defeat us. The real war is between our imagination and theirs, what we can see and what they are blinded to. Do not despair. None of them can see far enough, and so long as we do not let them violate our imagination we will survive.”
真正的戰事在我們和他們的想像之間,我們看見的,他們是盲的。
想像香港,要唱就唱「Don't cry for me Hong Kong」。我們看見的,他們是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