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籽：音樂入魂】
殘障人士玩音樂，觀眾中總有兩類人：未演出就質疑樂手能力，或感嘆他們「好可憐」但「有勇氣」。樂隊Molecular Mind，只有色士風手和女主唱是健全人士，鼓手全盲、低音結他手和男主唱為弱視，他們都遇過上述兩種觀眾。樂隊成立兩年，收過無數遍主辦單位以「曝光機會」作為演出報酬的要求，主持亦常以「視障樂隊」形容他們。成員不甘心只當勵志故事主角，亦不嚮往套上「傷健共融大使」的光環，出心出力做音樂，只盼社會正視他們的演出，明白「盲人玩音樂」並非很出奇。
樂隊取名「Molecular Mind」（MM），成員在粉絲專頁提過，名字寓意每位成員都是一粒「分子」，單憑一己之力、單獨演奏的聲音，未必能引起注意；當幾顆平等結構的分子聚首一堂，就能靠獨一無二的化學作用，造出感動人心的樂章。樂隊的色士風手曾澧喬（Alex）今年30歲，曾在加拿大修讀心理學和社工學科，並於當地拜師學吹色士風，回流後遊走多間學校當心理輔導員，仍不忘拿着如珠如寶的色士風，加入各專業樂隊一展所長。「外面玩專業的，人揀你時，你亦在精選隊員，但往往沒有提供機會給視障人士，無論他們的樂感有多好。」Alex是視障學校的心理輔導員，認識了幾位令他讚不絕口、對音樂的熱愛不下於自己的學生，包括MM樂隊內的鼓手徐文俊（文俊）。還以為一位健全人士願意與視障人士組樂隊，全因一顆善心，Alex連聲更正：「我只是單純喜歡他們，我喜歡跟他們做音樂、肆無忌憚地聊天。」
彈琴無天份 打鼓掌握節奏
25歲的文俊尚為學生，入讀香港基督教輔導學院前於視障學校念書，畢業後選修輔導學士，盼自身經歷能成為同路人的鼓勵。他的右眼天生失明，父母多年前北上居住，文俊拒絕跟隨，選擇獨留香港。8歲起他左眼的視力每下愈況，小伙子自言從未害怕，有賴他一直住在視障學校的宿舍，跟視力欠佳的同輩為伍，看到別人起居生活仍然自如，他不認為眼睛是靈魂之窗，心靈才是主宰人生的關鍵。於是，他樂觀面對逐步逼近的失明命運。他喜歡音樂，特別鍾情能安撫心靈的古典曲風，縱然聽不明內容，也不知道歌名是甚麼。他曾在老師的鼓勵下嘗試彈琴，才驚覺自己是個音調白癡，無論多用心地重複聽樂曲，仍是彈不準音調，「那時我還不足10歲，不消一會就放棄。」
13歲那年，對音樂不減的熱愛將他帶到鼓前，面對結構複雜的大鼓、落地鼓、小鼓、中鼓、腳踏鈸和銅鈸，他告訴自己不要放棄，「打鼓講求節奏，不用看樂譜，對我來說只要聽得多就能擊得準。」文俊憶述當時經常到音樂室苦練打鼓時手腳的協調，又將不同鼓和銅鈸的位置牢牢記住。後來，文俊從視障學校畢業，父母為他租下公屋單人居所。現時獨居的他閒來會聽不同類型的音樂，最愛陳奕迅，偶像的唱片放滿整個床尾的木櫃，亦愛以英文快歌訓練聽力。音樂甫播出，他笑言腦中便會浮現整套鼓的模樣，手和腳會不期然敲踏出節奏。「每次MM決定了要演出的歌曲後，我就會不停在家模擬練習，即使一切只在腦中發生，我仍覺得熱血沸騰，很有發洩作用！」
聖誕前夕的某早上，MM樂隊租了旺角舊唐樓內一間練歌房，為商場聖誕演出進行排練。成員間談論某曲子的某段、歌詞內容和某小節，不消一會便能準確地開始練習，連歌手的抑揚頓挫亦能無誤地配合，我好奇Alex和女主音陳藝璇（Sue）是如何配合視障人士。嬌滴滴的Sue想了一會，也說不出來，「其實他們跟其他樂手真的無分別，我沒有需要特別遷就。」任職教師的她，跟Alex相識於校園，當過不少樂隊的主音，她認為音樂要玩得出色，不在乎樂手是否健全，而是講求願意付出的努力和時間。
缺陷被當賣點 「以為是慈善樂隊」
正如Alex所說，很多人以為，失去視力的人聽力會較好，原來並非必然的因果關係，成功還是需要苦幹。遺憾地，觀眾甚少看出樂手在台下的「十年功」，文俊說不少人會驚訝他們看不見，但仍有一身技藝，也會好奇視障人士如何學樂器。這些觀眾往往覺得成員們很可憐，但仍有勇氣站出來，要拍掌支持，「現在的家長讓三歲小孩也接觸樂器，那我們玩音樂有乜咁奇？」
鍵琴手兼低音結他手吳小銘（小銘）是樂隊的統籌，負責演出的接洽工作，遇過不少以為樂隊能義務演出的主辦單位。就如今年某次，樂隊獲邀赴灣仔會議展覽中心參與一場大型音樂會，大家一如既往自資搬運樂器和租交通工具，服裝、髮型、化妝都一手包辦，即使能跟歌手同台演出，仍未獲主辦機構分毫，「很多機構以為我們是慈善樂隊，亦以我們身上的缺陷作賣點。」
曝光當報酬 「比粗口更難聽」
中度弱視的小銘現於錄音室工作，跟文俊和男主音吳嘉明（嘉明）於小學時相識。即使稱兄道弟，三人仍經常因接洽工作貨不對辦而互相埋怨、吵嘴。嘉明現職輔導員，雙眼近視接近900度的他聲線響亮、咬字清晰，參加過大大小小的歌唱比賽。過去兩年，他一直穿梭中港兩地，踏遍商場、酒吧和夜總會等地方展歌喉。每次提到不少音樂活動的主辦單位，會以「提供曝光機會」作為MM的演出報酬，或是以視障樂隊介紹他們，他都會無名火起，「我認為那是連丁點尊重也沒有，比粗口更難聽。這種人會呼籲觀眾，以視障樂隊為榜樣，積極人生。」
夜幕低垂，聖誕節前五天，樂隊來到商場的露天聖誕市集。他們獲邀前來演出，還叫來不少玩音樂的朋友一起到台上慶祝。樂隊從中午起一直練歌，再長途跋涉將全套鼓、色士風和鍵琴等搬來，「希望有天，社會不再認為我們只是有勵志意義的樂隊，而是以音樂判斷我們的質素。」邊說，Alex將眼光投向其餘成員，互相微笑，無言間是對彼此的鼓勵和感激。
facebook專頁：MM“Molecular Mind”
記者：許 政
攝影：劉永發、潘志恆
編輯：李寶筠
美術：孔文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