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大學法學院院長王振民近日撰文〈甚麼是香港的深層次問題〉,將長期困擾港人的深層次問題歸納在三個關係上,即「資本主義與福利社會的關係」、「命運共同體中香港與內地的關係」以及「政治保守與政治激進的關係」。王認為「香港越來越不像香港,一些現象越來越像第三世界,人為製造對立,不守法,不理性,動輒訴諸街頭運動甚至拳腳相向」,呼籲「我們應當勇敢地啟動《基本法》裏面那些沉睡的條款」,以解決目前的困局。
王振民說對了,香港越來越不像香港,換言之,是越來越像中國內地,這才是問題的關鍵。王提出:「現在看香港問題,很多事情小邏輯都正確,大邏輯卻出了問題。大邏輯一出錯,再正確的小邏輯都是沒用的。」然而,他談到的這幾個關係都是小邏輯問題,導致香港困局的真正原因,即中央企圖加強對香港的政治管控和意識形態滲透,嚴防香港成為大陸變色的顛覆性因素,這個深層次的大邏輯,王振民卻避而不談。
資本主義與福利社會的矛盾,此乃現代國家中常見的政治衝突。民主法治國家中,如何在鼓勵自由競爭和增加公共福利兩者之間取得平衡,民眾會通過不同的執政黨作出自己的選擇。而在香港,與資本結盟還是遵循民意,卻有了另一個特殊的大邏輯前提:如何有利於中央對香港的管控。所謂保留功能團體,保留提名委員會,名義上是維護資本主義制度,實際上對於一黨專制的中央而言,權貴勾結或者說以權力制約資本,是一種低成本低風險高效率的管控手段,當然會置充份的民主選舉和議事於不顧,或者千方百計地要將其扭曲。
香港和內地關係緊密,毋庸置疑。對於中國這個世界第二大經濟體,香港的資本和人力資源絕不會熟視無睹,棄之不顧。改革開放三十多年來,香港和內地經濟往來在海耶克所說的「自發的秩序」中相互得益,成果顯著。從社會融合來看,50年代初香港僅有220萬人,如今700多萬人口中大部份都是後來的內地移民及其子女,深植於中國傳統的根系中,僅1997年回歸後以內地單程證來港的就有88萬人,鄉情剪不斷理還亂。將港人對內地政府和不良風氣的批評視為「去中國化」,並且歸結為導致香港衰落的原因,甚至將少數人的港獨觀點視為香港的主流意識,並非事實,而只是加強中央管控的大邏輯得出的結論。
政治激進源於受打壓
至於政治保守和政治激進的現象,作為一個法律學者,王振民非常清楚,「法治本質上就是保守,其核心理念就是保守主義」。香港保守的法治,究竟是如何受到了激進的政治衝擊?沒有中共十八大後的對港政策轉向強硬,沒有國務院《白皮書》中宣稱「中央政府對香港擁有全面管治權」,沒有全國人大常委會8.31決定對真普選的閹割,公民抗命的佔領運動絕不會在香港這塊保守的法治土地憑空出現。
有人會說,中央的維穩就是一種保守姿態,但獨裁政權的政治維穩和憲政國家的法治維穩絕非一樣。前者依賴獨裁者凌駕在法律之上的政治決斷,而後者取決於平等地尊重公民權利的契約精神和法律保障。王振民呼籲要「啟動《基本法》裏面沉睡的條款」,誰來啟動?如何啟動?獨斷專行的政治權力又有了用武之地,這不得不使保守的,有着百年憲政歷史的港人警惕萬分。
身為香港基本法研究會會長的王振民,曾說過香港就23條立法「任何時候都是最佳時間」,還說過「中央是香港民主背後最大的推手」,亦認為「中央對港事務權力不限於國防和外交」,大邏輯的背景清晰可見。日後若有人以法律啟動為名,讓權力的惡魔走進《基本法》,香港社會重燃抗命之火,誰是激進政治的始作俑者,將一目了然。
沈舟
獨立評論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