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朋友和香港本土派相稔，月前來函賜教：「愛因斯坦云：『毀滅世界者，非凶頑之徒，實乃見凶頑而袖手之輩。』今中共倒行逆施，中國人多旁觀袖手，然則『有甚麼人民，就有甚麼政府』一語，信不謬矣。」這話恕我不敢苟同。
謹先說愛因斯坦，他自己就沒有挺身抗凶頑。他生於德國，一九三三年希特勒才冒起，他就託庇美國，未見守故土，集眾人，遏止獨夫橫行。不能求之於己，似不應求之於人。
《呂氏春秋》卷十九載：齊、晉交戰，齊國一士兵戰敗，失卻長戟，只奪得一根長矛，逃出戰場，心中有愧，路上遇見高唐邑大夫叔無孫，就上前相問：「今者戰，亡（失）戟得矛，可以歸（回國）乎？」叔無孫回答：「矛非戟也，戟非矛也。亡戟得矛，豈亢責也哉（怎可說已經無責）？」那士兵轉頭跑回戰場，叔無孫說：「君子濟人於患（君子教人入險境），必離其難（自己也應同患難）。」他策馬跟着那士兵，走入戰場，雙雙戰死。論德行，我推重的是叔無孫，不是愛因斯坦。
今天，香港市民仇恨大陸百姓者多，本土派政客就乘時而起，痛詆他們所謂「中國人」，一來可以討好大眾，二來可以把中共之惡，統統歸咎大陸之民，不但不會招中共疾視，還可為中共張目，例如李怡說：「中國人是要管的。」陳雲說：「中國沒有民主的基本條件。中國民主，將禍害香港。」但中國大陸民風澆漓，明明是中共六十六年獨裁統治的結果。我不會倒果為因。《春秋左傳》卷九魯國大夫臧孫紇說：「上之所為，民之歸（榜樣）也。」這道理，在沒有民主的國家，千秋不廢。不罪中共國之君，而罪中共國之民，我不是這樣識時務的俊傑。
「有甚麼人民，就有甚麼政府」，然則中共政府應甚得人民擁戴。事實卻大有徑庭。請看八月以來幾則新聞：在浙江，電腦工程師王一波因侵入電視台電腦系統，播出「我們的人權遭剝奪，我們的家園一直遭敵人佔領」等心聲，被中共判處十二年監禁；在新疆，和田市村民胡東白地格殺七個國家安全部人員，網上不少人稱快，說「國安比公安更加惡心」；在廣西，中共國慶前一天，柳城縣突然連環爆炸一十八次，襲擊目標包括鎮政府大樓、監獄、畜牧局宿舍等；在廣東，廣州市民項逢選創立民選黨，鼓吹武力推翻中共，事敗被擒；在江西，鄱陽湖畔逾萬居民雲集，抗議當局破壞環境，遭近千武警鎮壓，霰彈槍砰砰亂響，每一響就有七、八顆橡皮子彈飛出，直打得抗議者肉綻骨折，倉皇星散。其他類似事件，不知凡幾。當然，對陳雲來說，這些人一律是「暴徒」。
但這些「暴徒」使我更不相信中共代表中國人，更不會以「有甚麼人民，就有甚麼政府」為詞，痛詆大陸百姓，悅俗取容。詩曰：「罵賊由來未顧身，恥同餘子罵黎民。不妨舉目知音少，一管春秋筆自珍。」
古德明
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