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就要從新啟動,她夾着門縫從月台跳進來。還是細長的身子,頭髮烏黑剪得整齊。
他坐在車廂尾雙人座上,餘光撇到她,忙低頭點開電話,佯裝打機。
可是晚了,她走近坐下,頭湊到他耳邊:「這麼巧,你也才收工?」他只好笑臉相迎:「好久不見,最近好嗎?」話才出口他就後悔,但仍強打精神,裝作真的很想知道。
果然,她皺起眉,連珠炮般霹靂啪啦,又講起對工作的不滿。他在聽,又沒在聽,故事他聽了上百遍,無非是老闆蠢蛋,同事雞賊,外加行業沒前途——這些基本劇情的各式變種,聽多了,覺得再怎樣都不出奇,只覺得像長篇電視連續劇,角色面目模糊,也從來沒有成長。也許她的生活本身即是如此,可他除了厭煩,沒有多餘感受。
曾經他也抱不平,記得第一次她講起老闆如何言語間羞辱她,同事如何妒忌排擠她,大眼睛裏滾出一滴淚,掛在精緻的下巴尖。瞬時他生出英雄氣,兩手搭在她肩上,告訴這委屈的女孩,不需要忍氣吞聲,應該據理力爭,如果公司真是爛到骨裏,大可以換份工作。
隔日再見,她精神好很多,頭髮清爽地紮做馬尾。坐下喝茶沒說兩句,她身子靠近餐台,嘆口氣:「那該死的老闆又做出蠢事!」他只說,看來真要開始找新機會呢。她忽然急辯:「這工作其實很難得。老闆到底是業界有頭臉的人,我看她穿戴也都矜貴。平時交往的人都很高級,我再忍忍,總會出頭。況且,我做的不錯,不然同事為什麼要嫉妒我。」她越說越得意,小小的鼻頭倔強上挺,他只能尷尬收聲。
一而再,再而三。每次見到她,都是如此循環往復的生氣和自辯。他每每躲着她,反正再見永遠是舊聞,「你不知道我老闆有多蠢!」她此刻歇斯底里地笑起來,眼尾紋開出一把扇子,提醒他:這故事不停演,原來已經有好幾年過去了。